中日佛教交通史,可分為三個顯著時期:南北朝時為初期,經朝鮮半島間接傳入;隨唐至明末為中期,隨遺隨使、遺唐使、遣明使直接傳入;清初為末期。這三個時期中,當以隋、唐、宋、元、明為最盛時期,尤以唐、宋為最。大量佛教經典,由入唐高僧若最澄、空海、圓行、圓仁等携歸日本,開創日本真言宗、法相宗、天臺宗、三論宗等。禪宗語錄,則由入宋榮西、重源等携歸日本,開創日本禪宗,啟發日本武士道的精神;宋僧無學祖元至日,策劃日本北條時宗抵抗元朝襲擊,鞏固了日本國家的基礎,功績尤著。明初,由於倭寇掠奪我國山東、浙江、太倉、蘇州等沿海,明朝遣使前往交涉,適日本國內南北朝對峙,征西良懷將軍竟斬明使,明日關係一度緊張複雜。後因良懷將軍派遣日僧祖來至明朝貢,明太祖始知日本國內分裂。乃於洪武六年(一三七三)改派佛教高僧祖闡、克勤二僧,出使訪問日本,並頒賜大統曆,因遭良懷嫉妬,並無若何結果。及至建文四年(一四○二),又派遣高僧道彝天倫與一菴一如持國書訪問日本。一如至兵庫,日本國王特至兵庫迎接,並以武士警衛,迎至京都,宣讀國書,頒示大統曆,款以上賓之禮。一如於一四○二年,乘船回國。自此明日國交,先由祖闡、克勤導於前,道彝、一如繼之於後,經數度輸通,明日緊張的局勢,始逐漸緩和。這是我國高僧於元、明時代擔任外交工作。從事對日邦交折衝樽爼,因此兩國邦交得以和緩。
明末清初,我國遭受異族入侵,高潔志士,相繼遁跡佛門者,不知凡幾。這時佛教聲勢,亦遠不及唐宋時代。各宗下衰,唯有禪宗維繫其不斷如縷的生命。佛教經典,早於唐、宋時代輸入日本。這時國內既遭異族入關逼迫,若干高僧碩德,以悲天憫人的宏願,以拯世救人的精神,亦不甘為異族的順民相繼東渡,而留大漢民族遺風於異域。
明嘉年間(一五二二—一五六六),我國東南沿海一帶,時遭倭寇掠劫。為剿滅倭寇,於嘉靖元年(一五二二)封鎖寧波、泉州、廣州三港,禁絕對外交通。直至嘉靖四十四年(一五六五),以倭寇平定,始將上述三港,重行開放。隆慶六年(一五七二),復准許商船自福建海澄縣出洋,從事交易。但中日交通,亦只限於浙江寧波一地,其餘一概禁絕。由于海上交通恢復,便促成我國商船從此走私前往日本長崎、平戶一帶者,日漸增多。
明末,滿州人勢力逐漸南下,我國愛國志士,不願做異族統治下的順民,便相斷漂海,流寓長崎。據長崎縣志記載:「明萬曆崇禎年間,中土兵亂大作,人民逼於困阨,多携僕從數輩前來長崎,以避危難。此種人民,與一般商人逈不相侔……」。
當時日本政府,為便利管理大量明末遺民流入,特劃長崎為明清時期交通要港,供流寓日本的明末遺民居住。由於遺民之中,多為崇敬佛教,為使遺民精神上有所寄託,萬曆三十年(一六○二),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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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歐陽華宇及張吉泉二人發起,徵得日本政府同意,將長崎稻佐鄉淨土宗悟真寺,改為菩提寺,專供當時華僑信佛集會場所,且租得附近土地一方,開闢華僑墓地,凡有死亡,可以安葬,藉慰亡靈。
明室衰微,流寓長崎的華僑,日漸其多。當時日方對天主教切支丹宗取締甚嚴,僑民之中,歸依切支丹者,亦有其人。日方為便于管理起見,乃限流寓華僑,不得自由前往其他各地。
當時僑居長崎的義民,為避免日方對切支丹的猜疑,乃集合僑胞力量自行建立佛寺,以示不與切支丹發生任何關係。明熹宗三年(日元和九年,西曆一六二三),先有南京籍船主等在長崎創建興福寺,又稱南京寺,並請本國明朝僧真圓居住。明思宗崇禎元年(日寬永五年,一六二九年),漳州籍船主創建福濟寺,又稱漳州寺,請覺圓住持。翌年福州方面船主亦集資創建崇福寺,又稱福州寺,請逸然主寺。以上三大寺,其建築經費,都由長崎港的中國船主負擔。在表面上以供明末流寓海外孤立無援遺民居住。以佛教精神鼓勵,團結振作;一面應付日本的環境,一面以佛教為掩護,從事復興明室的種種活動。其間如傳授少林拳法,為今日日本柔道始祖之陳元斌。鄭芝龍(一六二三年),高僧隱元(一六五四),大儒朱舜水、戴笠曼公(後出家法名獨立),即非木庵等之渡日,對當時長崎義民以精神上鼓勵與領導(關於隱元禪師等事蹟,另詳於後)。
興福寺為江南、江蘇、安徽、江西、浙江以及山東、河北、山西、湖北、湖南各地華僑集會場所,凡以上各地華僑,遇有重要事件,如外難,死亡等救濟都在此集會。在國內搭船地點,多為南京,故又稱南京幫。該寺由真圓主持開山。真圓本為江西浮梁之巨商,俗名劉覺,因當時國內情勢危急,乃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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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崎,以其全部資材,建立寺院。故當其開山之初,即與普通寺院逈異其趣。其第三代住持為杭州人逸然接任。逸然為對抗當時長崎流行之天主教切支丹宗,為加強華僑對祖國傳統文化信心及佛教之領導,特迎聘福建黃檗山高僧隱元東渡。隱元於明永曆九年(日明曆元年,一六五五年),率門人二十餘人,遠抵長崎,後開宗宇治,弘傳禪宗。
興福寺自開山以還,直至一七三四年為止,均由國內延聘高僧主持,迨至十代以後,因中日交通中斷,僧侶無法渡日,於是乃改請日籍僧侶為監寺,住持一職,遂付闕如。其他諸寺(國人所建者)情形,大都相同。
福濟寺開山較興福寺後五年,於崇禎元年(一六二八),由福建泉州出身僧侶覺海開山。最初原為奉祀天后聖母之媽祖廟,當時因鄭芝龍之關係(接鄭系泉州府南安縣出身),故自泉州前往長崎華僑,為數極多。至明永曆三年(一六四九年),乃延聘泉州安平出身之僧侶蘊謙來日,擴充福濟寺。由媽祖廟,改為長崎最大伽藍之一。該寺自八代主持以後(一七四五年),亦因中日交通中斷,華僑僧侶無法東渡,乃改由日籍僧人為監寺。
福濟寺,是福建華僑集會場所。由於閩省僑胞信仰佛教虔誠,故該寺規模宏大,在長崎華人所建之各寺院中,實為最輝煌者。不幸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遭受炸毀。
一六二九年,福州人王引、何高財、魏元琰、林仁兵衛等,乃仿福濟寺之例,向國內迎聘高僧超然,在高野平鄉地方開建聖壽山崇福寺,六年後始全部竣工。其住持傳至第十一代,亦因中日交通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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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僧無法東渡,乃由日籍僧為監寺身份,加以管理。
除以上所舉三寺外,一六七八年,廣州幫亦在長崎創建聖福寺,俗稱廣州寺。這是廣州華僑聚會場所,鐵心和尚開基。鐵心為福建漳州巨族陳朴純之子,母為日人西村,生子長崎,自幼學習華語,後師事福濟寺開法僧木庵,歸依黃檗宗。鐵心圓寂,即由日僧為監寺。
以上所述四大佛寺,實為我國僑胞流寓長崎四大幫會的中心。因國家政治之保護,既屬絕望,乃不得不藉重佛教寺院形態,從事團結,藉以傳播中國文化,加強僑胞對祖國宗教文化之信仰。(註一)
四寺在形式上雖為黃檗宗之佛寺,但內部供奉,除佛教教主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外,並供有天后聖母、關帝。關公為三國志中桃園三結義之一,這不啻在喚醒當時明朝遺民要效法關公忠義遺風,為復興漢室之最高精神的象徵。所以當時僑胞於海外建立佛寺,不獨寓有民族意識,及歷史意義,並樹立大漢民族之遺風。以上各寺,除弘揚佛法傳播文化,凡喪葬、祭祀、聯誼、救濟、仲裁、調解等職司,都集中寺院辦理。以救濟而言,日天明四年(一七八四),長崎大火幾乎把義民所住會館大半燒毀,義民八百九十二人,即分別避難於四大寺,直至居屋恢復為止,凡伙食均由寺院供給。清嘉慶十三年(一八○八)八月,英艦威脅長崎時,義民亦多避難唐寺。一六八○年長崎大饑荒時,福濟寺及崇福寺之大規模施粥救濟,而對象多為日人。迄今崇福寺中尚有當年施粥所用之大鑊保存,供人憑弔。
當時流寓長崎僑胞既夥,但僑胞多不解日語,日方特選擇信用較浮眾望者,充任「唐通事」,凡與日本官方之交涉等,都由其負責辦理。自崇禎十三年(一六四○年),直至幕府末年,此項通事均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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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
通事多為明末遺民的後裔,日後改變姓名時,仍多保持原有籍郡縣之關係。即如陳氏改為颖川(ユガワ)、劉氏改為鼓城(サカキ)、高氏改為深見(フカミ)、魏氏改為鉅鹿(オホガ)、張氏改為清河(キヨカワ)、俞氏改為河間(カワユ),這種不忘故國心志,實令人感動。直至幕府末年,流寓長崎的僑胞,決不奉滿清正朔,凡大陸來日的船舶,仍稱唐船,或日唐人。僑胞以大明人自稱,其於推翻滿清,復興漢室的民族意識,雖隔數世,流寓海外僑胞,始終不衰,保存大漢民族精神於海外,迄今思之,實令人不勝感泣之至!
明室衰微,國勢蕭條,回天無力之時,當時國內高僧,自順治至康熙末,凡七十年間,東渡高僧,見於史籍者,多達六十餘人,未見傳記者,則不知凡幾。東渡時期,則與大儒朱舜水相先後,就中最顯著者,則為逸然性融、道者超元、獨立性易、隱元隆琦、大眉性善、木庵性、即非一如、高泉性潡、心越興儔等。茲以資料不足,簡述於次:
一、道者超元 超元為福建興化人,順治八年赴日,住崇福寺,普門、天德諸寺。鼓吹禪宗,開導世人,頗為日人及留居長崎之義民重視。
二、心越興儔 康熙初年赴日,德川光圀迎至水戶,開祇園寺。當開山之時,四方來者,多達一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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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餘人。心越精於醫術,傳其術於石原學魯。
三、大眉性善 溫陵人,十七歲參隱元得度,歷參費隱、具德、百痴、孤雲、永寬、互信等諸老。順治十一年,隨隱元東渡,輔助隱元法化。萬福寺開創寺,曾任都寺,司工程。寬文二年於心平開東林菴退隱。延寶元年五十八歲(清康熙十二年)卒,留日十九年。東林菴後為鐵眼募刻大藏經庋藏地。著作有「東林夢語」。
四、慧林性機 先名性知,福州人,四十歲出家。順治六年,至黃檗山,參謁隱元禪師。承應三年隨隱元東渡,先住長崎崇福寺、攝津佛日寺、延寶八年春,為黃檗山第三代住持。永和元年(清康熙二十年,一六八一),七十三歲卒,留日二十七年。著有:「二會語錄」,「滄浪聲」,「耶山集」等。
五、獨湛性瑩 福州莆田人。俗姓陳,出家後,隨隱元東渡,寬文四年(一六六四)嗣法,創建遠州寶林寺,上野國瑞寺。天和二年(一六八二)為萬福寺第四世,修淨土教,日誦阿彌陀經四十八卷。眾呼「念佛獨湛」。寶永三年(清康熙四十五年)七十九歲,卒,留日達五十二年。著書:「語錄」三十卷,「扶桑寄歸往生傳」二卷,「稱揚淨土詠讚」、「淨土詩」、「作福念佛圖」、「當麻曼荼羅緣起說」等各一卷。
六、南源性派 福州福清人。初投黃檗山無淨出家,次參隱元。後隨隱元東渡,初住黃檗山內開華藏院,後遊歷畿內關東,住攝津國分寺,又中興河內正興寺。元祿五年(清康熙三十一年)六十二歲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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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留日二十九年。著有:「鑑古錄」三十卷,「芝林集」二十四卷,「藏林集」一卷等。
七、獨吼性獅 福州人。二十歲與雲澗,共參隱元,順治十一年,隨隱元東渡。寬文十一年於黃檗山內建漢松院居之。文祿元年(清康熙二十七年),六十五歲卒,留日三十四年。著有:「五雲別錄」第四卷。
八、木菴性 俗姓吳氏,泉州晉江人。五歲前後,父母歿,由祖母蘇氏養成,十歲感觀音靈夢,發願出家。崇禎二年依開元寺印明剃度。二十五歲時,逢鼓山永覺元賢得知宗門大事。更歷參雪關、密雲、費隱等諸尊宿,在密雲下豁然大悟。後參黃菴山隱元,舉為首座。隱元東渡次年,即明曆元年(一六五五年)應召赴長崎。次年即非亦應召東渡,一時同留長崎,稱為二甘露門。寬文之初,與龍溪等共助隱元開創黃檗山。隱元開創僅三年即退居松隱堂。寬文四年九月舉師繼法席,時師五十四歲。黃檗法席,初為三年制,隱元後改為師獨任。翌五年三月。依鐵中、慧極請開三壇戒場,登壇受戒者五千餘人。十月出江戶將軍家綱,拜領黃檗山之山林田園朱印。不久將軍又賜白金二萬兩,續建天人師殿、佛殿等。極盡莊嚴。天皇勅賜木菴紫衣,黃檗山從此丕振。寫文又開紫雲山瑞聖寺。寫文未至延寶初,即非、大眉、獨立、隱元等,相繼示寂。木菴道聲益高,往來黃檗,紫雲兩山間,振丕法化。延寶二年於瑞聖寺付與鐵牛,八年黃檗法席讓與法弟慧林,退隱。貞享元年正月二十日,七十四歲示寂。得法弟子五十餘人。其法系中,以鐵牛、慧極、潮音稱為三傑。著述有:「黃檗木菴禪師語錄」十二卷,「木庵禪師語錄」十卷,「木菴禪師東來語錄」七卷,「紫雲山草」、「象山語錄」、「紫雲開士傳」各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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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十四年勅諡慧明國師。
九、即非一如 福州府人。十八歲出家,歷參密雲、費隱、永覺,後入隱元室,頗有契悟。明曆三年(順治十四年),應隱元召東渡,初住開廣寺、福聚寺。留日凡十四年。木菴、即非二人,世稱為二甘露門。後至黃檗山,扶助隱元之法化,對於黃檗興隆,最為有力。寬文十一年(一六七一),五十六歲卒。師機鋒峻峭,而文藻又富,著有:「金錄」二十五卷及「佛祖道影贊」等流布於世。
十、獨立性易 杭州人。原名戴笠,字曼公。能詩通醫術。痛明亡,承應二年(一六五三年)東渡,博學能詩,善書法精醫術,終身不歸。以五十八歲高齡,皈依隱元禪師,隨隱元至攝津普門寺,下江戶(其事蹟詳於次節),傳醫道於日本。
十一、高泉性潡 舊字良偉,號曇華道人,福州府人。十三歲師事慧門如沛,嗣其法。當隱元七十壽時,福州黃檗山主持慧門遣其渡日致賀,高泉留日不歸,後為黃檗第五世。得靈元上皇皈依,屢在宮中說法。居宇治,開佛國寺,獲賜勅額。又至江戶,受將軍家綱之優遇,稱為中興黃檗之名僧。六十三歲示寂。勅大圓廣慧國師號,更加諡佛智常照國師。著有:「扶桑禪林寶傳」十卷,同續三卷,「東國高僧傳」十卷,「洗雲集」十卷,「佛國高泉禪師語錄」八卷,「山堂清話」三卷,「東渡諸祖傳」、「高泉禪師語錄」、「法華略集」、「翰墨錄」各二卷,「有馬溫泉記」、「釋門孝傳」各一卷,詩文特優。
十二、釋澄一 杭州人。於承應二年(一六五三年)渡日,一六九一年示寂,留日二十八年。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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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興福寺。一六七七年,曾歸國邀心越興儔東渡,號慈濟軒。其與朱舜水同鄉,似少年出家者,舜水七十歲時,曾有書與之,亦我國遺民遁跡佛門者(見梁任公朱舜水年譜)。
十三、無上性尊 福州府人,俗姓石,於古黃檗依隱元出家,常侍左右,因病遲二年東渡(一六三一—一六六○),詩文之才甚高,萬治三年(一六六○),年三十左右而卒。
十四、弢玄道收 俗姓林,福建省興化府人,十八出家,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年),嗣法慧門,同年與高泉東渡,登黃檗扶助隱元。能詩書,但書跡極少。寬文六年(一六六六)卒,年三十三。
十五、悅山道宗 福建省泉州府人,俗姓孫,明曆三年(一六五七)東渡,師事木菴。寬文元年(一六六一)參與黃檗經營,同十年於山內建慈福院退休。同十二年(一六七二)嗣法,延寶四年(一六七六),為大阪舍利寺,西海寺開山。寶永二年(一七○五),為黃檗山第七代住持。同四年(一七○七),隱棲慈福院,稱「書悅山」。初來時稱「髻輝」,又經三十年已能筆,其為黃檗書風最高者。
十六、千呆性安 號千呆。俗姓陳,福建省福州府人,十七歲,就即非出家,明曆三年(一六五七年)東渡,延寶、天和飢饉之際,施粥救濟飢民,元祿九年(一六九六)為黃檗第六代住持,寶永二年(一七○五年)歿,年七十,善書。
十七、杲堂元昶 浙江省嘉興府石門縣人,俗姓楊,享保六年(一七二一)東渡,同八年繼任黃檗山第十二代法席,禪餘試墨畫,同十八年(一七三三)卒,年七十一。
十八、大成照漢 號清閒道人,先號仲瑛,福建省延平府人,俗姓林,享保六年(一七二一),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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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珣東渡,師事道本。安永四年(一七七五),為黃檗山第二十一代住持,是為中國僧最後之住持也。精於茶事,巧於繪畫,天明四年(一七八四年)歿,年七十六。
十九、大鵬正鯤 號咲翁,福建省泉州府人,俗姓王,十六歲出家,享保七年(一七二二)東渡,嗣法全岩,延保二年(一七四五),為黃檗第十五代住持,寬延元年(一七四八),退隱保壽庵,寶曆八年(一七八年),再任第十八代,明和二年(一七六五)退隱。善寫意畫,尤善墨竹。安永三年(一七七四)歿,年八十五(註二)。
茲將明清東渡高僧列表於次,印者以示歸回中國
人名 | 赴日年代 | 示寂及歸化 年代 | 住日本 年數 | 備註 | 典據 | |
中國年代 | 日本年代 | |||||
真圓 | 明、光宗泰昌一年 一六二○ | 元和六年 | 慶安元年寂 一六四八 | 二十三年 | 江西省饒州府人,元和九年創建東明山興福寺,長崎唐三大寺之一。 | 長崎志 長崎覺書 |
覺海 | 崇禎一年 一六二八 | 寬永五年 | 寬永十四年寂 一六三七 | 九年 | 寬永五年創建分紫山福濟寺,長崎唐三大寺之一,其為開山。 | 同上 |
了然 | 同上 | 同上 | 覺海隨從。 | 長崎志 | ||
覺意 | 同上 | 同上 | 覺海隨從為福濟寺監寺,十三年。 | 同上 | ||
超然 | 崇禎二年 一六二九 | 寬永六年 | 正保元年寂 一六四四 | 十五年 | 寬永六年創建聖壽山崇福寺,長崎唐三大寺之一,其為開山。 | 長崎志 長崎覺書 |
如定 | 崇禎五年 一六三二 | 寬永九年 | 明曆三年寂 一六五七 | 二十五年 | 住興福寺。 | 長崎志 |
○普定 | 崇禎十二年 一六三九 | 寬永十六年 | 明曆元年歸國 一六五五 | 十六年 | 為崇福寺監寺。 | 同上 |
逸然性融 | 武紹一年 一六四六 | 正保三年 | 寬文八年寂 一六六八 | 二十三年 | 杭州人,住興福寺。善畫,為近世漢書祖。承應元年得幕府許可,遣古石、自恕二僧,迎接福州黃檗山僧隱元隆琦東渡。 | 長崎志長崎覺書長崎畫人傳 |
化外 | 歸化明人馬榮宇之子,北山道長就其學醫。 | 近世叢語、皇國醫傳名 | ||||
古石 | 逸然弟子,迎接隱元隆琦東渡之使僧。 | 普照國師廣錄 | ||||
自恕 | 同上 | 同上 | ||||
○百拙 | 武紹一年 一六四六 | 正保三年 | 慶安二年歸國 一六四九 | 三年 | 住崇福寺。 | 長崎志 |
○淨達覺聞 | 同上 | 同上 | 明曆元年歸國 一六五五 | 九年 | 崇福寺監事。 | 同上 |
○蘊謙戒琬 | 永曆四年 一六五○ | 慶安三年 | 延寶元年寂 一六七三 | 二十三年 | 住福濟寺。 | 禪定史料 |
○道者超元 | 永曆五年 一六五一 | 慶安四年 | 萬治元年歸國 一六五八 | 七年 | 福建興化府人。住崇福寺,後住平戶智門寺,金澤天德寺,到處為大眾說法。 | 長崎志 |
澄一 | 永曆七年 一六五七 | 承應二年 | 元祿四年寂 一六九一 | 三十三年 | 杭州府人。住興福寺,延寶五年赴明迎請心越興儔。 | 長崎覺書續日本高僧傳 |
獨立性易 | 同上 | 同上 | 寬文十二年寂 一九七二 | 十九年 | 杭州府人,戴笠字曼公,慨明之滅亡,流亡長崎,隱元東渡後,依隱元出家,時年五十八歲,自此為隱元隨從。到攝津普門寺,下江戶,寬文五年即北來,豐前開福寺,助其法化,精通詩文,翰墨,篆刻,醫術,在俗弟子高玄岱傳其書風。 | 碑銘、名家略傳,坤齋日抄,先哲叢談續編 |
隱元隆琦 | 永曆八年 一六五四 | 承應三年 | 延寶元年寂 一六七四 | 十九年 | 福建黃檗山僧,應長崎興福寺超然請東渡,於興福,崇福兩寺說法。明曆元年,移攝津普門寺,萬治元年下江戶,謁將軍,翌二年賜宇治等地,創黃檗山萬壽寺,開黃檗宗。 | 廣錄、年譜、黃檗開山國師傳,長崎志等。 |
大眉性善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十九年 | 隱元隨從弟子,任維那。萬福寺開創時任都寺司工,後山內開東林庵退隱,延寶元年鐵眼募刻大藏經版為鎮藏之所,以東林庵為寶藏。 | 黃檗譜略、續日本高僧傳集 |
慧林性機 | 同上 | 同上 | 天和元年寂 一六八二 | 二十七年 | 福州人,隨從隱元東渡,住長崎崇福寺,攝津佛日寺,為黃檗山萬福寺第三世。 | 同上 |
獨湛性瑩 | 同上 | 同上 | 寬永三年寂 | 五十二年 | 福建莆田人,隨從隱元東渡,開遠江寶林寺,上野國瑞寺,後為萬福寺第四世。 | 同上 |
獨吼性獅 | 同上 | 同上 | 元祿元年寂 一六八八 | 三十四年 | 福建人,隱元隨從弟子,於黃檗山內建漢松院自在。 | 同上 |
南源性派 | 同上 | 同上 | 元祿五年寂 一六九二 | 廿九年 | 福建福永人,隱元隨從弟子,黃檗山內開華藏院自住。後遊歷畿內關東住攝津國分寺,又為河內正興寺之中興。 | 同上 |
獨言 | 同上 | 同上 | 隨從隱元東渡。 | 長崎志 | ||
良演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
恒修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
無上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
惟一 | 同上 | 同上 | 天和三年寂 一六八三 | 二十四年 | 隨從隱元東渡,居黃檗山內。 | 長崎志,長崎覺書 |
喝禪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二十四年 | 黃檗山內開法林院,又於伏見開禪福寺。 | 黃檗開山國師傳,長崎覺書 |
木菴性 | 永曆九年 一六五五 | 明曆元年 | 貞亭元年寂 一六八四 | 二十九年 | 泉州人,隱元弟子。隱元後東渡,住長崎福濟寺。次為黃檗山第二世。寬文五年下江戶,謁將軍家綱,賜山林田園朱物,增營萬福寺,創江戶白金瑞聖寺,開創寺達十所,及黃檗宗興隆最有力者。 | 木菴年譜,黃檗開山國師,續日本高僧傳,長崎紀事等 |
慈岳深 | 同上 | 同上 | 元祿二年寂 一六八九 | 三十四年 | 漳州人,隨從木菴東渡,住長崎福濟等。 | 同上 |
即非如一 | 順治十四年 一六五七 | 明曆三年 | 寬文十一年寂 一六七一 | 十四年 | 福州人,在清黃檗山嗣隱元法,東渡住崇福寺,與當時福濟寺木菴稱二甘露門,後至黃檗山萬福寺助隱元法化,又應小倉小笠原氏請開慶壽山福聚寺,善書世所珍重。 | 即非和尚年譜,續日本高僧傳,長崎志,長崎覺書。 |
千呆性安 | 明永明永曆十一年六月清世祖順治十四年 一六五七 | 明曆三年 | 寶永二年寂 一七○五 | 四十八年 | 福州人,隨即非來渡,住崇福寺後為黃檗山第六世。 | 黃檗開山國師傳,黃檗宗史料,長崎覺書。 |
悅山道宗 | 明、永曆十二年 一六五八 | 萬治元年 | 寶永六年寂 一七○九 | 五十一年 | 泉州人,住長崎崇福寺,大阪舍利寺,後為黃檗山第七世。 | 同上 |
高泉性潡 | 明、嘉宗天啟四年 一六二四 | 寬永元年 | 元錄八年寂 一六九五 | 三十四年 | 隱元七十歲時,以福州黃檗山慧門使者身份渡日,其後留住日本,加賀前田氏聘寓獻珠寺,於宇治開創佛國寺,靈元上皇獲賜勅額,後為黃檗山第五世,受上皇皈依常於宮中說法,下江戶謁將軍家綱,著書多,以扶桑禪林僧寶傳最為有名。 | 黃檗年譜、黃檗開山國史傳,長崎志 |
曉堂 | 明永曆十五年 一六六一 | 寬文元年 | 與高泉性潡同渡日,不久圓寂。 | 黃檗開山國師傳 | ||
賢軸 | 同上 | 同上 | 寬文八年元寂 一六六八 | 七年 | 住福濟寺。 | 長崎覺書 |
東潤澤 | 清、康熙十二年 一六七三 | 寬文十三年 | 同上 | 同上 | ||
西意 | 同上 | 同上 | 延寶三年寂 一六五七 | 二年 | 與東瀾澤同來 | 同上 |
彝庵 | 應福濟寺邀東渡 | 華夷變態 | ||||
玉岡 | 康熙十三年 一六七四 | 延寶二年 | 福州人,千呆性安弟子,住崇福寺。 | 長崎覺書 | ||
雪堂 | 同上 | 同上 | 延寶四年寂 一六七六 | 二年 | 泉州人,與玉岡同來,住崇福寺。 | 同上 |
心越興儔 | 康熙十六年 一六七七 | 延寶五年 | 元祿九年 一六九六 | 十九年 | 金華府人,應興福寺澄一聘東渡,因異宗徒誣言,將幽閉終身,德川光圀迎赴永戶創建祇園寺,長詩文,遊歷武藏相模諸地有吟詩選入。如金澤八景等詩。又善書畫,巧七絃琴。與心越同往,居興福寺,又云在江戶住。 | 續日本高僧傳,日本洞上聯燈錄,長崎覺書,香亭雅談,東皐集。 |
慧雲 | 同上 | 同上 | 同上長崎覺書 | |||
東岸 | 同上 | 同上 | 元祿元年寂 一六八八 | 十一年 | 泉州人 | 同上 |
悅峯道章 | 康熙二十五年 一六八六 | 貞亭三年 | 享保九年寂 一七二四 | 三十三年 | 東渡住興福寺,又為黃檗山第八世。 | 長崎志,長崎覺書 |
靈源海脈 | 康熙三十二年 一六九三 | 元祿六年 | 享保二年 一七一七 | 二十四年 | 東渡住興福寺,又為黃檗山第九世。 | 長崎志 |
月潭 | 同上 | 同上 | 福州人,千呆性安弟子。 | 長崎覺書 | ||
澹林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同上 | ||
○大衝 | 同上 | 同上 | 寬永六年歸國 一六二九 | 十六年 | 住崇福寺。 | 長崎志 |
聖垂方炳 | 康熙三十二年 一六九三 | 元祿六年 | 享保十年 一七二五 | 三十二年 | 泉州開元寺僧,應福濟寺請渡日,住福濟寺,後為黃檗山第十世。 | 長崎覺書,華夷變態 |
喝浪 | 康熙三十三年 一六九四 | 元祿七年 | 泉州人,應福濟寺請東渡,住福濟寺。 | 同上 | ||
別光慧徹 | 康熙四十年 一七○九 | 寶永六年 | 福州鼓山寺僧,應福濟寺大沖請東來,住福濟寺。 | 華夷變態,長崎實錄大成 | ||
智勝 | 同上 | 同上 | 與別光慧徹同來,住崇福寺。 | 同上 | ||
一貫全嚴 | 明、毅宗崇禎三年 一六三○ | 寬永七年 | 福州鼓山寺僧,應福濟寺請東渡,住該寺。 | 同上 | ||
旭如蓮昉 | 康熙五十年 一七一一 | 正德元年 | 享寶四年寂 一七一九 | 八年 | 黃檗山第十世。 | 黃檗譜略 |
桂國 | 同上 | 杭州府慈雲寺僧,應興福寺請東渡。 | 華夷變態 | |||
道本寂傳 | 康熙五十年 一七一九 | 享保四年 | 享保九年歸國 一七二四 | 住崇福寺。 | 鄰交徵書,長崎志 | |
杲堂永昶 | 康熙六十年 一七二一 | 享保六年 | 享保十八年寂 一七三三 | 十二年 | 杭州府潮鳴寺僧,東渡住興福寺,又為黃檗山第十二世。 | 和演寄文,崎港商說 |
大鵬正鯤 | 康熙六十一年 一七二二 | 享保七年 | 安永三年寂 一七七四 | 六十二年 | 泉州開元寺僧,應福濟寺一貴全嚴請東渡,住該寺,後為黃檗山第十五世、或十八世? | 長崎志,長崎紀事,崎港商談 |
伯珀昭浩 | 同上 | 同上 | 寬永五年寂 一六二八 | 六十四年 | 住崇福寺,黃檗山第二十世。 | 長崎志,和演寄文 |
竺庵淨印 | 清雍正元年 一七二三 | 享保八年 | 寶曆六年寂 一七五六 | 三十三年 | 住興福寺,黃檗山第十三世。 | 長崎紀事 |
大成熙演 | 天明四年寂 一七八四 | 黃檗山第二十ㄧ世。 |
以上所列六十餘人,皆為我國明末清初,相繼東渡高僧,其中以隱元隆琦最負盛名。隱元初應長崎興福寺僧逸然邀請東渡,後得將軍家綱賜地,開創宇治黃檗山萬福寺,繼其法席者,木菴、慧林、獨湛、高泉、千呆、悅山、悅峯、靈源、旭如、獨立、杲堂,凡隱元法子、法孫,皆為我國高僧(註三)。
在京都近郊,是一個風光明媚,景色怡人的地區,黃檗山萬福寺興建於此(一六八四——八七年頃興建)。總門面對風光明媚的景色,這是元祿五年(一六九二年),第五代住持高泉性潡所建。扁額、對聯均為高泉所書。古代日本寺院,很少安置扁額,這顯屬中國的風味。在江戶時代初期,長崎多中國人居住,為供中國人信仰及吊葬所建的崇福寺等,均為中國式寺院。像萬福寺的中國風的寺院,實不太多,這顯與古代奈良時代寺院有別,鎌倉、室町時代所建禪宗寺院,亦多含有中國風味,桃山時代以後,受中國影響較少,顯然純為日本式的風味,這如京都東西本願寺,全為日本樣式。
但其建築樣式,因受宋代建築的影響,從來禪宗寺院建築,既非唐式,當時既屬明清時代,又屬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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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故黃檗宗不得不採取獨立式。及在教義方面,亦異於其他宗派。此為導入明清時代文化,其後陸續流入江戶時代,其與近代文化成為明確的對照,在日本文化史上劃一新紀元。
萬福寺,由中國東渡之隱元禪師,於寬文一年(一六六一)開建。這時恰為德川幕府時代,幕府不唯對基督教信徒施以種種壓力,既對佛教信徒亦施行種種限制,使佛教陷於沉滯狀態,欲使突出這個停滯狀態,必要有傑出名僧善知識出現。這時明室衰弱,滿洲人南侵,中國許多高潔志士,不願在異族統治下討生活,若鄭成功、朱舜水,紛紛流寓長崎,要求日本援助恢復明室江山,這時中國文化,亦因此而傳入日本。
在佛教停滯時期,許多僧侶考慮要刷新禪風,那時中國禪林新文化,語錄不斷輸入,亦有日僧入明求學的,當時政府雖有禁令出國,但兩國僧侶,仍不少往來。那時長崎諸寺所住,都是中國僧侶,但不能至其他地區活動,而長崎的中國僧侶,亦不能指導日本禪林,因此,希望中國高僧東來的熱望,竟達最高潮。這時真是天降斯人,隱元禪師東渡,並於宇治創建萬福寺(基地四萬餘坪)。於是要求新文化,新宗教的人們,個個喜顏和悅。
隱元隆琦,福建福清縣人,俗姓林。生於神宗萬曆二十年(一五九二),九歲入學,以父客湘不歸,家道中落,僅一年而廢學,以耕樵自給。年二十,母兄欲為娶妻,曰不可。明年禮茶山祇園寺老僧為師。母逝,依黃檗鑑源禪師薙染出家,時年二十九。崇禎十年(一六三七),年四十六,始主黃檗。廣種田園,重興殿宇,使多年荒僻之道場,煥然成東南一大禪林。清順治十年(一六三七)冬,日本長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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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福寺住持逸然,得德川幕府之許可,遣僧古石聘隱元東渡宏法。隱元念乾坤一體,大道無私,疆域雖殊,佛性不異。遂讓法席於弟子慧門,以六十三歲高齡,率頗大眉、獨湛、南源、獨吼以下二十餘人,於明永曆八年(一六五四年),東渡日本。
日本黃檗山鐘樓
隱元抵長崎,首開法於興福寺,越明年移崇福寺。明曆六年,受妙心寺龍溪宗潛禮請,由海路至攝津,住普門寺。萬治元年(順治十四年)九月,謁德川四代將軍家綱,承賜衣金。以及名臣,各州官吏,參謁恨相見晚。次年賜地於山城宇治,創建寺院,仍以黃檗山萬福寺名之,示不忘舊地也。太上法皇晏居之旺,留念禪宗,特召見問法要,隱元奏對稱旨,特賜錦繡大悲像及御香。康熙十二年(一六七三年)二月示微恙,太上法皇特賜大光普照國師號。自師有病乃嘆曰:「師為國寶,倘世壽不繼,朕願以身代之」,其崇敬之極矣。越明日未刻,乃書偈坐化。世壽八十二,法臘五十三年,東渡凡二十年。得法之弟子無得、海寧等二十三人,其中日人為龍溪、獨照、獨木三人,剃度者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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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人。塔全身於本山萬松崗之下,坐癸向丁。大正六年日本政府追懷隱元德化之美,賜諡「真空大師」。其受日本皇室及國民之崇敬,迄今仍盛。燕山杜玄德所寫普照國師塔銘有云:「兩開黃檗,應化西東,現身說法四十餘載,上自皇朝宰相,遠及東國王臣,下及士庶工商,僧俗男女,罔不景仰瞻依,傾心向化。自唐以來,未有若斯其盛。奚啻達磨東渡,斷際重來也。」又謂:「佛教自入中華,二千餘年矣。歷代師師相承,中間善知識大宗師,不過度化一時,或唱和一方,未有如師出群拔萃,傳臨濟二十二世之正脈,為扶桑百千萬年之宗祖,十方瞻仰,三代楷模。故道非師不明,法非王不尊,從來天子國王宰相,皆為靈山一會,倘非師道德高深,安能以心傳心,如水投水,無感不應哉。亙古一人,於今莫比」。於此可知隱元禪師遺澤於東瀛誠如其言「亙古一人,於今莫比」。
隱元所開創的黃檗宗,繼其法席者,如木菴、慧林、獨湛、高泉、千呆、悅山、悅峯、靈源、旭如、獨立、杲堂等,隱元之法子法孫,皆為中國人。其後人才缺乏,第十二世杲堂於享保九年(清雍正四年)受幕府命,欲請中國之隱元嫡孫德學兼優者先住長崎唐三寺,以備繼黃檗山之後任。十一年(雍正四年),託福州船長柯萬藏,寧波船長尹心宜等,以幕府之書致福州黃檗山,杭州靈隱寺、福嚴兩寺。長崎唐三寺亦各有附書,招請高德之僧,然其目的終未能達。自此中國僧之渡日,完全中止。杲堂之後,笠菴繼之,笠菴之後,則由日人龍統元棟為黃檗山第十四世,其後除十五世大鵬,二十世伯珣,二十一世大成為中國僧外,餘皆為日人主持矣。
今日之日本黃檗宗,擁有寺五百○一,住職三百七十四,信徒八萬七千餘,檀越四萬四千餘,皆奉隱元為祖師,其法脈系統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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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檗希運—臨濟義玄—中略—無準師範 —雪嚴祖欽—(至十三代)—密雲圓悟— 費隱通容—(開山)隱元隆琦 | 木菴性(二代) | 慧門如沛 | 高泉性潡(五代)—子翁道覺 |
鐵牛道機 | |||
慧極道明 | 龍統元楝 | ||
悅山道宗 | |||
鐵眼道光 | |||
即非如一 | 千呆性安(六代) | 靈原派(九代) | |
江外長 | |||
雪廣潤 | |||
龍溪性潛 | 圓淨覺 | ||
慧林性機(三代) | |||
獨湛性靈(四代) | 化霖龍 | ||
悅峯章(八代) | |||
大眉性善 | |||
南源性派 | |||
獨吼性獅 | |||
獨本性源 | |||
獨立 | |||
獨本 | |||
無上(註四) |
禪宗,雖說不立文字,但並非否絕文字,有時也要籍重文字表達自悟的境界。隱元禪師為一代宗師,欲使禪宗的滴旨傳遺於後,整理舊有掌故,宏揚新定規儀,亦為事實上所必要,故其著述甚多。舉其要者,未赴日以前所作有:
黃檗語錄 二卷
龍泉語錄 二卷
弘戒法儀 二卷
黃檗山志 八卷
東渡後所作有:
普照國師廣錄 三十卷
黃檗和尚扶桑語錄 十八卷
示眾語錄 二十卷
黃檗清規 一卷
隱元禪師語錄,多平坦實質,不作奇特,均為會心有得之言,質實暢曉。當隱元年七十二時,曾與後西天皇法語云:
康熙二年,太上法皇召龍谿大德入內庭,賜坐畢。上云:
「朕向聞禪門下有單傳之道,不歷階級,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實朕所忻願焉。今隱元禪師迺大唐尊宿,甚為稀有,朕欲談問斯要,以了大事因緣,煩卿代致之」,谿承命面師宣聖旨。
師云:
「單傳直指之道,別無言說,惟要自己放下身心,及一切塵勞,直一反炤本來面目,覻破無位真人,則不被外物所蒙,如鏡對鏡,了了分明。原無一物染污,亦無點塵留礙,圓陀陀,活潑潑,赤洒洒,輕轆轆,名不可名,識焉能識,直得自徹自悟,自了而後已。既徹悟了然,則生死去來自由自在,處富貴,不為富貴之所牢籠,處人天不為人天之所留礙,可謂萬象王,而作四生父,以天上為一家,以萬類為一子,繼往開來,駢臻民福。」
隱元禪師這番開示,不但把禪宗直指道盡,也把三藏十二部大義道盡,尤以「天下為一家,萬類為一子,繼往開來,駢致民福」,正是開示帝王的好法語。他於明曆元年(順治十二年),答京尹板倉防州太守云:
「禪門下不作奇特,但要人明心見性成佛,然奇特神妙,小乘之事,非大道也」。
這可與開示太上皇法語互相印證。他的散文亦以直舒胸臆,情趣倩雋,無甚奧妙。他在「重修黃檗山寺」序云:
「叔世多痴,名山有骨,每與高人韻士共之,是在會心深淺耳。老僧主法席有年,黃檗枝頭,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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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三更之月,紫雲叡裏,斬開萬樹之藤。時聽谿聲鳥語,浮巒光而出,未曾作山水觀,要何必不作山水觀也。感靈穀之變遷,念人物之凋榮,試進游遊客騷人而問之,鋼鞮金穀之瓦,辟疆蘭亭之石,迄今猶有存在爾?而海內名山獨與靈鷲並存不朽。固知地以人重,其權不在山川也。是故天變而道不變。古德詳哉言之矣。倘山靈無主,縱呈風雲以絢其奇,馳月露以章其秘,所謂能令藏三耳等耳。曷足貴乎?如司馬有捃摭之史,子厚多記遊之篇,當時川巖藉之生色者,蓋亦炳人耳目矣。然而大道不聞,君子笑之。可知以道重點綴山川,其權又不在筆墨也。舊志雖出巨公之手,體略已具,而精微未盡,譬如畫者,面目骨格粧成,尚須點睛會神,方有可觀。老僧不携檮昧繼之,正古道之源流,臚新規之本末,未知其有權於山川與否也。第二欲以世諦之筆墨累人耳。讀茲編者,望林巒而有得,似不勞騁周穆之鞍,顧草木而自非,更何事勤謝公之屐。明心不達,紙上非浮,如徒作山水觀,是使山川筆墨有權,麋鹿亦且笑人,酈郭盡秋入室矣。非老僧重修茲寺志也。但道以觸目長存,質以修文彌著,先輩證悟或多於山水間得之,茲編之成,離言超謂,未嘗作山水觀,何必不作山水觀也。老僧以為在心深淺者蓋此耳。壬辰(順治九年)一陽後黃檗主持隱元隆琦序。」
這篇序文,是東渡以前二年,六十一歲時所作,於此可知其文字三昧之修養,由平凡而超脫,毫無酈語俗氣。順治八年,歐全甫薙染出家,法名性幽,字獨往,全甫有節操,工文,因命其修黃檗志,其體例皆隱元所定,志成為之序。隱元的語錄偶有藻飾,唯其散文,情理曲達,頗近於宋人風格。日本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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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多檀越邀請他前往說法,他卻堅辭不往,乃作「復扶桑諸檀越啟」云:
「欽賞三寶,大心長者之能,頓超一門,明眼維摩可入,下榻而延素士,虛堂以待貧僧,從古已然,於今為烈。恭維列位居士,德盛扶桑,名聞震旦,崇賢亦收管蒯,訪道不遠艫舳,禱法雨一天之中,志存甦困,招玄風萬里而外,利用啟蒙。愧某葛拙無能,不能生光寶剎,陶陰有限,只可守訥寒嚴,忽領霞箋,滋深霧汗。十二峯公案未了,勉自栖遲,三千則葛藤還多,藉誰砍斷。無論溪邊虎嘯,恐虛勝友之車,且聽潭裏龍吟,亦戀老人之鉢。弘道誠莫分彼此,審勢自不無先後。況值紛紛灰劫之時,正須汲汲撐持之日,天緣非偶,仰愧鴻飛,地會有期,俯慚玫報。俯祈居士深砥自求之福,曲宥方命之愆。蓋至德之交,縷綣不在形合,無言之教,高深可以意通。悟乎此,則典檗山頭有情共瞻日月,青波海上何處不聽風雷。棒喝聲遙,山川氣達,將見德及黎民,自此始矣。保我子孫,豈有既哉,臨楮飲冰,竊希覽亮」。——見廣錄卷十九——
隱元禪師,不唯善於散文,又長於詩偈,不獨可見峻厲的風格,並可窺其眷懷故國氣節,如「巖中除夕示徒」之二云:
又「溪梅」一絕,殆其自況,詩云:
順治四年二月,鎮東海口二城陷,死者數千人,師黯然傷心。六月會法侄時學禪師,同詣龍江,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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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陸普度道場兩月,並有「夜懷」四首,其悲天憐人懷念故國情藻,更溢於字裏行間。
當時鄭成功往來於福建、日本、臺灣之間,匡扶明室江山,隱元禪師與鄭氏素有往來,東行乃乘鄭氏之舟,他於日本曾遙贈「鄭國公詩」云:
南國忠貞士,威名徹古今,三朝天子佐,一片故人心。世變勳猶在,道存志可欽,雖然隔海隔,萬里有知音。
酒井忠勝,系德川家綱時,恩寵無比,當時名臣第一。晚年削髮為僧,法名傑傳宗英,號空印。每參禪師法要,多所契證。論道交,不殊斐休之於斷際禪師。寬文二年(康熙元年),空印捐館,隱元輓以詩云:
百曆如朝暮,浮雲一瞬目,人生古來稀,而況加又六。蘭桂滿庭中,福壽兩俱足,大道一坦平,行藏無拘束。生為國所珍,去為幽冥福。法護盡厥心,護照惟吾獨。欲期再晤言,云歸胡太速。世事夢中花,官情風裏燭!廊廟列元勳,誰不歎於穆!(註五)
明末忠貞志士,不肯仕清,人皆知大儒朱舜水,逃亡日本,終身不歸;尚不知與朱同時人之戴笠,號曼公,能詩通醫術,痛明之亡,不願為異族順民,東渡不歸。後依隱元禪師出家,法名性易,字獨立。舜水傳儒學;曼公以書法醫術沾溉僧俗。其道德文章,忠義愛國之志節,無遜於舜水。因受隱元禪師啟發,悟境甚深。曾力勸舜水為權宜之計,暫歸佛門,未果(見舜水集)。曾為舜水療疾,留日十九年而卒。傳書法醫術於日本,同為中日佛教交通史上重要的人物。
關於獨立的事蹟,據徐秉元康熙桐鄉縣志卷四載:
「戴笠字曼公,杭州人,博學能詩,兼工篆隸。不欲以儒術顯,乃潛究素問難經諸事,懸壼濮里。崇禎年中,楚蜀擾亂,曼公慨曰:此非君子避世時耶?遂從番禺人乘桴入海,後不知所終」。
那知,在「不知所終」之中,曼公竟漂海到長崎。關於曼公的史料,有曼公所著「有誰別緒自郯分宗記」,這是自記他的祖先傳承,以留示子孫的。當寬文十二年四月,他的孫子二人東渡日本來看他,始知老妻已卒,去國時六歲的長孫,年已二十五,蓋別十八年矣,因書家譜,遺訓子孫,終身不歸。所以這段歷史記錄,最為可信。還有東條琴臺所為傳記,以及曼公弟子高玄岱之所記,均屬可左據。以此為中心,再參酌朱舜水、隱元、安東守約等傳記著作,茲分別記述於次:
戴笠字曼公,其先世居譙,遠祖安道(逵)於晉時移會稽之郯溪。其後有名耕一者,於北宋時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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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墅。入朝有名直庵者,生子四人,其一子移寓杭州,為曼公曾祖。父敬橋,官銓部,母陳氏,六產而乳七子,曼公其季。明萬曆二十四年(一五九六)二月十九日,生於杭州仁和縣。
關於曼公名稱,晚年出家為僧,名性易,字獨立,又有就庵,天外老人,獨立一閒人,惕芸諸號,皆見於遺墨之印章。
曼公天資絕高,過目成誦,幼肄舉子業,不喜八股文。天啟元年(一六二一),年二十五,杭州大火,家無孑遺,乃棄咕嚕之業,放遊西測,學醫於雲林龔廷賢。龔時年入十餘,猶強健醫業,曼公盡傳其術。龔著有「萬病回春」、「濟世全書」、「壽世保元」、「曼疹辨疑」、「金鏡錄」、「痘疹全幼錄」等書。多為發前人所未發,為世所重。曼公得其真傳,後赴日本,痘科傳池田嵩山。
當清兵陷南京,福王被俘,薙髮令下,江南震擾。曼公時年五十,兄弟凋零殆盡,岌岌孤危,僅以醫餬口。然猶與諸名士遺民往還,列名於吳江之驚隱詩社。一六五三年,順治十年春,粵人有勸以桴浮海,快滌胸襟者。發帆.三月抵長崎,時日本承應二年。寓居陳明德家,陳號穎川居士。陳氏亦杭州人,長於醫術,為人坦白,恤濟貧乏,眷懷故國,同有光復祖國之志(安東省巷文集卷七穎川入德碑銘)。
是年餘姚朱舜水亦至日本,亦居陳家,與曼公晤,唯不久復返華(見犀水集跋安南供役紀事)。
順治十一年,福州黃檗山隱元禪師,受長崎興福寺聘渡日,為僧俗所景仰,名重一時。曼公晤隱元,翻然有悟,逐於臘月八日皈依禪師,薙發為僧,法名性易,字獨立。時年已五十八矣。
明曆元年(一六五五),曼公年周花甲,隱元特贈志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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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孃生六十年,于今更莫惹纖塵,撞頭磕額如麻葦,獨立乾坤有幾人?
曼公追隨隱元凡七年,後辭歸長崎。至寬文十二年四月,因其孫來探視,知老妻已卒,並書家譜以留子孫,終身不歸。自此飲食漸減,倒臥匡床,吟誦自若。至冬月,一朝忽起索筆書偈曰:
「鑿鑿塵塵傍海村,不忌殘夢繞空軒,咄!任他凍析梅花影,接却江南白玉魂」。
曼公工篆隸,其存於日本之遺墨,亦多精工。其書法傳北島雪山及高玄岱,尤精於醫學。日人對曼公評價很高,東條琴台謂得「天外老人集鈔」,「知其學術主洛閩,文章經不遜朱舜水,勢不得已而入釋氏。其忠憤義烈,足以照耀後世。故不收於僧傳,特載於儒家,聊成其志云」。這是日人對曼公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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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評論。
我國歷代高僧東渡,不僅弘揚佛法,傳播中國文化,而對日本國家政治、社會文化,乃至藝術技巧各方面,而有重大貢獻者,為唐代之鑑真,宋代之道隆,元代之一寧,明代之祖闡,清初之隱元。隱元為黃檗名僧,開宗扶桑,受皇室幕府一致尊敬,龍吟虎嘯,大振禪風,博學多能,沾溉群倫。門下英傑輩出,法化之隆,足與唐之鑑真,宋之道隆媲美。其影響於日本國民生活道德者「亙古一人,於今莫比」。中村久四郎所撰「近世支那之及於日本文化之勢力與影響」,詳述清初佛教影響於日本文化甚詳。茲參照述其要於次:
一、大振宗風——日僧榮西入宋,把禪宗傳入日本之後,我國禪宗碩德蘭溪道隆、兀菴普寧、大休正念、無學祖元、一山一寧等,先後東渡,鼓吹臨濟宗風,當時日本國民精神生活受其重大的鼓勵。然至江戶時代,臨濟既淪於貴族的文字禪,曹洞宗,又萎靡不振,人才凋零,其於國民精神生活已失去影響力矣。隱元東渡之後,日本禪林中得一領導大將,於是宗風大振。他在長崎說法時,曹洞宗之鐵心獨本,臨濟宗之獨照,以及鐵牛、鐵眼、潮音等僧侶,相繼趨其門下。妙心寺派下之龍溪、禿翁、竺印等更是驚喜異常,竟迎隱元至妙心寺說法,龍溪後傳其法。隱元風骨峻厲,叢林紀綱,為之一新。禪宗學術,波及僧俗,他所開創之黃檗山,人才輩出,朝氣蓬勃。即日本固有之禪宗,因受其刺激,亦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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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發。其後臨濟之正宗國師(白隱慧劍),於元文寬寶中,大振宗風,妙機英發,萬眾悚聽,實受隱元禪師之啟發與開導也。
二、建築雕塑——自黃檗山萬福寺(順治十五年建)興建,及長崎之唐三大寺(明末建),以及各地所建之黃檗宗寺,都由中國僧人監造,其建築方式,亦全採用中國式,工巧為時人所稱道。長崎崇福寺三門及在中國使工匠雕成,然後運至日本建築者。江戶初期,佛寺建築,陳陳相因,日淪卑俗,無一新鮮意趣。遊長崎崇福寺者,無不驚其輪奐之美。而宇治萬福寺,由總門經山門至天王殿、大雄寶殿、巍峩姿態,大漢民族的風度,屹立於海外,逈異於日本固有佛寺的建築。
黃檗宗各寺佛像,亦多成自中國雕工之手,故其形勢手法,在日本美術史上足堪研究者。當時度日雕塑師最顯著者為方三官、林高龍、與吳真君及塑道生。長崎臨濟寺法堂本尊及觀音像,即出於方三官之手,儀容端正,異於他像。該寺諸堂塑像為寬永十年(崇禎六年),為林高龍與吳真君所造。唐風造像之最顯著者為范道生。道生為泉州人,寬文中應隱元招渡日,齋戒篤行,善於雕刻。癸卯冬,黃檗老人命造大士及十八羅漢祖師伽藍像,巧心妙手,難可云喻。故長崎唐三寺,宇治萬福寺,實存有明末中國人雕塑之精華。如羅漢像、布袋像、關帝像、韋馱像等,皆奇拔豪快,栩栩欲活,為檗門獨具之純中國風雕像。以較江戶時期固有雕塑,實不可同日而語也。因之匠師起而仿效,若福岡之千眼寺之達磨像、關帝像,江戶本所造五百羅漢寺之本尊釋迦三尊及羅漢五百餘體等,皆模倣黃檗宗中國風之所雕塑也。
三、書畫印章——清初名僧赴日,多携帶書畫,珍藏黃檗山,故黃檗山有珍藏明清書畫美術館之稱。當時不出國門一步之文人雅士,一到此山,即可飽覽中國的名蹟,足可慰平生之渴望。由此而受啟發者亦不少。加以隱元、木菴、即非、心越、高泉、獨立等,無不善書。就中即非以草書著名,心越以篆書見稱,獨立不僅善篆刻,而於詩文、翰墨、醫術、無一不精,如志中松平信綱深服其才識學德,長崎人高天漪傳其書法,字名甚高。傳長州王履吉之書法,正鋒逼古,稱為日本近世唐式書法第一人之北鳥雪山,即曾學於獨立者,故影響日本書法者頗大。繪畫則長崎崇福寺開山超然為最優秀,渡邊石秀,釋道光(河村若芝)傳其法,開日本近世漢畫之基礎。隱元以下諸僧,其技巧則以心越長於禪門機緣圖,稱為德川時代之南宗畫開祖祇園南海,柳里恭,其目標即在學黃檗諸師的畫。
隱元好藝術,二十二歲時,曾交一名畫師方君,相偕漫遊紹興等地一年。興福寺逸然性融,本杭州仁和縣人,以佛畫人物圖著稱。故檗門內外,畫師林立。高泉贊狩野安信畫云:「毫頭三昧保真傳,淡抹濕描總自然,一旦點開雙法眼,頓成天下畫中仙」。
曾受杲堂和尚提撕者有池大雅,精究黃檗畫訣,為水墨山水圖,淡彩五百羅漢圖,稱檗林至寶。
黃檗畫風以人物畫像為中心,以禪師付心法於法門弟子時,法衣法器之外,並付以己之畫像,以表法信。臨濟曹洞之畫像,多以水墨簡素為旨,黃檗則效北宋院體刻畫之風,側重寫真,描寫工緻,雖一痘斑亦不遺。故黃檗寫真之風,遂開日本繪畫史上之新生面。
凡名書畫家多註意治印,獨立長篆刻,傳其法於長崎高天漪。唐式書家細井廣澤,亦曾就千呆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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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學印刻。又僧心越曾携清陳策之「韻長古篆彙選」至日本,康熙中葉盛行於日本。康熙末年赴日清僧大鵬正鯤曾著「印章篆說」,流布三島。蘭谷元定亦以工篆隸著稱。於是清代印刻術風行於日本矣。
四、醫學飲食——清初赴日之高僧,若獨立、化外、心越、澄一等,均精通醫學,就中以獨立最精。傳其術於池田正直、高天漪、北山道長等。正直為其高足,所傳者有生理病圖七種,及書六部九卷,其中以「痘科鍵」為最著名,池田氏由斯而大顯於世。化外傳其術於北山道長,心越傳其術於石原學魯,澄一傳其術於石原學魯、國立貞、今井宏濟等,促進日本醫學之發展。隱元東渡,所携新種植物頗多,今傳有「隱元豆」、「隱元蓮」、「隱元菜」(菘)、「隱元紅豆」等。黃檗禪師所用之唐式點心,胡麻豆腐、隱元豆腐、唐豆腐、黃檗饅頭等,亦多為日人所習用。日人烹飪法,亦多受其影響。萬福寺實行所謂「普茶料理」,傳布各地,亦多仿效之。
五、印刷事業——日本早有五山版見稱,元明之交,名雕板家俞良甫、陳孟榮、陳伯壽等先後東渡,日本雕板事業,因此大進。隱元承此流風,於印刷事業極為重視。其法孫鐵眼道光,於天和元年(康熙二十年),刊行六千九百五十六卷之大藏經,所謂「黃檗版大藏經」也。又注意通俗宣傳,故黃檗各寺所印摺佛,如「觀音圖」、「地藏圖」、「阿彌陀經」、「十羅剎」、「不動明王」、「北辰妙見菩薩」、「五百羅漢」、「宗祖隱元」等像極多。崇福寺所藏之「準提觀音像」,畫面題「瓊浦范道生印施」,殆為此名雕刻家所自畫自刻,檗山獅子林院印施之勸修作福念佛圖說:據山本悅心氏研究,有異版七種,可見檗門之如何重視通俗出版事業矣。
六、音樂文藝——清初東渡之心越興儔,長於弦琴,當其東來時,携來虞舜琴(見其東湖遺稿虞舜琴記)。傳其技於「人見竹洞」,杉浦琴川、小田野東川等。琴川著「東皋琴譜」五卷,於是久已中斷琴法,由心越東來,再度復興。
明末大儒朱舜水,不肯仕清,於一六五九年(順治十六年)初,與獨立同住於長崎陳明德醫師處。後德川光圀迎為賓師,開講儒學,開修史之新運。木下順菴、林風岡、山鹿素行等學者,多受其感化,迄今猶多師敬。清儒陳元斌者,携袁中郎集至日本,日人多愛讀之,形成日本性靈派的詩風,不但日本文學受其影響,即在學術上亦有長崎流之稱。是時日人多至長崎從清人學習唐音直讀。當時華語學者關島冠山即學唐音。於是日本學者多愛看水滸傳、紅樓夢、金瓶梅等,中國本稗史小說,影響於日本文學及民眾文藝者極大。
以上所舉清僧赴日,弘揚佛法,傳播中國文化,其對於日本各種文化之影響,實非少數儒家者流所可及,今歸納為下列六點:
一、佛教方面:禪宗早於宋代傳入日本,清初隱元等東渡,開創黃檗宗於宇治,其影響於日本國民精神生活者至鉅。
二、藝術方面:中國式之建築,書法、畫法及印刷術,由清僧傳入日本,其影響於日本文化藝術者至鉅。
三、醫術方面:中國醫學及草藥,亦由清僧傳至日本,促進日本醫學之發展。
京都近郊,宗治黃檗山萬福寺,係明末東渡隱元禪師之創建,占地四萬餘坪,其建築純為中國式,僧寺制度,及僧侶誦經唱頌,亦全為唐音,所藏我國圖書及名家書畫,藝品極多,故日人有「小中國之稱」。我國於日本近代文化影響最深者,一為朱舜水,一為隱元禪師,前為儒家,後為佛家,真是各有千秋。
四、音樂方面:中國之古琴法,由清僧心越興儔傳入日本,使日本久已中斷之古琴法,得以復興。
五、文史方面:明人朱舜水東渡,盛講儒學,開日本修史之新運,及陳元贇携袁中郎集至日,啟發日本性靈派之詩風。
六、生活方面:清僧至日,不改華風,中國式烹調法傳至日本,其對人生活飲食影響頗大。
日本明治維新成功後,中國文化於日本的影響力雖逐漸降低,然佛教於日本精神生活方面,仍有其深厚潛在的力量,反觀國人對日本文化,却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從紀元前三世紀起,日本人開始仰慕中國文化,大化革新,盡量吸收隋唐高度文化。至明治維新,日人接受歐美物質文明,一戰勝我,再戰勝俄,一躍為東方強國。國人受此刺激,開始羡慕日本文化,加之中國在政治、軍事、外交迭遭失敗,有識之士,多思欲效法日本變法維新,趨於富強之途。康有為、梁啟超等倡變法,戊戌變法各省創辦學校,赴日習師範教育者尤多。光緒三十一年(一九○五),考試出洋留學生,赴日留學者增至數萬人。因此,西方文化,亦多由日本間接傳入我國。
我國佛教,清末民初,由於政局混亂,逐漸衰落,因受變法維新之誘惑,先知先覺者亦思欲效法日本創辦僧教育,培植弘化人才。揚州之僧文希,南京之楊仁山居士,先後興辦僧教育,是當時佛教之盛舉。民國肇興,太虛大師倡導改革佛教,頓呈中興之望,而先後赴日深造之僧侶,顯蔭、持松倡之於先,墨禪、談玄繼之於後。就中顯蔭、持松專學東密,二人天資甚高,於學有成,不幸顯蔭短命,持松隱退,對中國佛教均無顯著之貢獻。降至今日前往東瀛者,雖不乏人,但少異才,何況又不及明末清初東渡僧侶之多矣!
作者與黃檗萬福寺方丈森木三鎧館合影
作者於一九六九年,訪問日本時,曾在京都訪問大谷大學,承佐佐木現順教授引導參觀該校圖書館所藏梵、藏、巴利文版各種經典,據佐佐氏說,在日本要以該校所藏各種語文(如漢、滿、蒙、藏等)佛典最為豐富。又至奈良各寺及正倉院參觀訪問。並訪問黃檗山萬福寺,該寺係明未隱元禪寺創建,寺宇莊嚴,承該寺方丈接待,款以清榮,引導參觀各殿宇及圖書館,所藏高泉即兆等著作遺墨,承贈「黃檗遺墨帖」,有關黃檗歷代祖師遺墨,均列於其中,實為中日文化交流史上極珍貴的史蹟,最後並與作者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