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我國的東鄰,隔海而居,一葦可航。在今日太空時代,東海更縮小到像洞庭湖、鄱陽湖一樣。中日韓三國的地理位置,彷彿是長江中下游、三江、兩湖諸省區的關係。而今日從東京到臺北所需時間,好比是京滬道上一段旅程。自然的距離一天天的縮短,由想像而接近事實。天涯比鄰,已成為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最適切的寫真。我們面對太空時代的威脅,科學的進步,使人類物質生活日新月異。否定觀念,降低人文精神價值;而使人類精神生活,逐漸空虛,倫理瓦解,道德淪亡。今欲求人倫道德的進步,就不能寄望於物質科學;由於物質科學不講倫理道德,而維護社會倫常的關係,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人文科學的精神。因此,我們必須迅速在人文科學發展上作根本著力,始可促使社會文化真正進步。基於這一個觀念,拙著「中日佛教交通史」,即在「發揚人文精神之東方文化,恢復東亞和平」,深信這是中日兩國有識之士,共同的責任。因為中日兩國,在地理上是隔海相望;在政治上是唇齒相依;在文化上更是脈絡相通。今天我寫這本「中日佛教交通史」,深深體會到真有「兄弟一家」的感想,中日兩國間,有此悠久深厚的文化關係,實非任何國家所能比擬。
因此,我想在此序言中,陳述我個人幾點常識和淺見,藉以說明中日兩國携手合作,共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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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方向!
首先我們要了解,中日兩國不僅同文同種,並且同一佛教信仰。遠在梁陳之際,我國佛教就開始輸入日本,經唐、宋、元、明、清,歷千餘年而不衰。李唐為我國國運極盛的時期,也是佛教文化最盛的時代,從這時起,日本佛教僧侶,便陸續來我國求取佛法!
佛教傳入日本之後,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深入民心,聖德太子攝政後,又大力推行十七條憲法,不僅融和了佛儒及法家的學說,並規定「篤敬三寶」為國民信仰的中心。自此,歷代天皇便降居三寶弟子的地位,佛教便堂堂正正的成為日本國民的中心信仰,固有的神道教,反淪為佛教附屬地位!
歷經數度遣隋使、遣唐使,及留學僧、學問僧,不斷吸取大唐文化、律令典章制度,以及佛教典籍;不惟使日本開化歷史的過程,縮短了一、二千年歲月,並使日本從幼稚氏族政治,步上中央集權統一國家的大道。
日本歷代來我國求取佛法的僧侶,雖多達五六百人,但以入唐八大家中之最澄、空海的成就為最大。最澄、空海等不僅從我國高僧研學教義,學習梵文,並由唐携歸大批佛教經典文物道具,開創了日本天台、真言等宗,完成日本佛教建設的基礎,對於日本國民道德思想影響最深者,亦復為天台,真言兩宗。
入宋日僧中,則以重源、奝然、榮西、成尋等最享盛名。奝然等回國,又携歸宋版書籍及宋版大藏經,遂使日本文化又注入了宋代文化的精髓;尤以禪宗文化,對於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啟發,武家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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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成,影響最大。此與隋唐文化對日本中古時文化的影響,先後媲美。是故佛教傳入日本,促使日本文化的進步,由草莽野蠻的時代,進入文明階段,遠勝於任何外來文化與學說加惠於日本者!
我國歷代前往三島弘法的高僧,其人數雖遠不及紀元前後湧入日本的秦漢遺族,直接影響大和民族血統的形成,但以佛教立場而論,往往却因一人之來,光芒千古,給日本整個國家民族帶來了旋轉乾坤,決定國運的因素。即如奈良時代,傳播盛唐文化的鑑真,以及傳播宋代文化的道隆、祖元,和明末清初之隱元等。這些東渡高僧,不獨弘揚佛法,傳播中國文化,並把我國文化藝術介紹給日本,使日本文化達到快速的進步,和高度的繁榮。迄今京都、奈良一帶,隋唐文物典型寺院建築,正倉院中所保存隋唐時代的中國文化、歷史遺物,日本國民無不珍視為國寶。日本在中國文化長期照耀之下所培植的深厚的根蒂,以及佛化教育發芽滋長,始獲健全之發展,成為今日東亞最進步的國家,步上近代國家的舞臺,譽滿全球!
在東渡宋僧中,其於日本文化影響最大者,莫過於道隆、祖元等。至今鎌倉一帶所遺存的禪宗文化,不啻為宋僧的心血結晶。尤其是忽必烈襲擊日本時,宋僧又做了鎌倉幕府最高的參謀。當忽必烈第二次遠征日本時(弘安四年,西元一二八一年),由於祖元日夜祈禱,不但穩定了幕府抗元的決心,並激勵武士堅強不拔的鬪志。在祖元祈禱文中有「經文一句一字,悉化神兵,濟佑日本,殲滅元寇」之語。祖元的祈禱,果然發揮了無比的力量,在一夜之間,竟爾應驗,海上狂颷突起,忽必烈十數萬陸海軍團,全遭覆沒。這不僅挽救了日本國運,也為日本保存了國土。這在宋僧雖未達到恢復宋室的宏願,却為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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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報了一箭之仇!
然而使我們最感到不平的,就是宋僧祖元策動幕府抵抗元朝輝煌的史蹟,在國內未能引起史學家們重視。在日本方面,自德川幕府以後,又遭受國家主義壓抑,使這位有功於日本,又有助於東亞和平的宋僧史蹟,湮沒不彰。人類歷史上最不公平的事,莫過於此。在此我國為七百年前獻身於中日關係史上之宋僧,大呼不平。我誠摯的希望中日兩國史學家們,對於這位烈性堅定抗元的宋僧無學祖元,策動日本抗元的功績,不應存有任何偏見,或曲解掩飾,應予以特別重視與表揚,這是中日兩國悠久歷史上最好的榜樣!
元世祖是位深謀遠算的戰略家,他遠征日本的動機,並非是為擴大領土。當時元世祖雖已割據北方,但南宋尚擁有江南廣大肥沃的領土,正與元朝對抗。因聞宋朝愛國志士,潛往日本,請求日本協助南宋恢復江山。因而,深恐南宋與日本、高麗聯合起來以對抗元朝,遂觸怒了元世祖遠征日本的決心。那知,元世祖兩次遠征日本,都歸失敗。當時,南宋理宗,果能發奮圖強,恪守君道,任用賢能將相,而與日本、高麗結合同盟,三點進攻,協力挾擊,則元世祖背腹受敵,勢必失敗,絕不致入主中夏,破壞東亞和平。那知理宗昏庸,賈似道當權,誤了國家大事!
這些珍貴的歷史教訓,實值得我們中日兩國人民記取和警惕!今日兩國處境,較諸七百年前實大同小異。日本與南韓之危機,尤甚於往昔。因為今日之中日韓三國所面臨的,是個史無前例,最陰險、最狠毒的國際共黨匪徒的威脅,遠勝於忽必烈的兇險千百萬倍。今日兩國果欲安定東亞,維護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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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謀集體安全,互相策應,始可殲滅當前的強敵,切莫錯過時機,讓敵人個別擊破。
在精神上,中日兩國同屬東方文化系統,東方文化的特質,就是博愛、信義、和平。大乘佛教的真義,就是無我大悲,寃親平等。由於無我,才能寃親平等;由於寃親平等,才能興起無緣慈、同體悲的思想。因有這種無我大悲思想蘊藏在民族思想中,才有 國父革命思想及「大亞洲主義」產生。 國父革命的思想,不僅為中國五千年來固有文化及西方政治哲學的總匯,並且融會了大乘佛教救世的真義。因此 國父革命的目的,不僅為求中國自由平等,並為亞洲及世界弱小民族自由平等而奮鬪。 國父臨終猶念念不亡,諄諄示誡:「以聯合世界弱小民族共同奮鬪」,忠告世人。日本明治以後,急起直追西方霸道文化,迷信武力,敝旅屣東方文化,把大乘佛教無我大悲思想,變成自我殘暴主義,以亡人國奴人民為能事。 國父目睹日本軍國主義抬頭,實非東亞之福。民國十三年,在日本神戶講「大亞洲主義」,明白陳其利害:「從今以後,對於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霸道文化的鷹犬,或是做東方王道的干城,就在你們日本國民去評審慎擇」。
總統 蔣公繼承 國父思想,在抗戰前夕,發表「敵乎?友乎?」一文,提醒日本國民和日本軍閥,強調中日兩國互助合作,就可以互利;反之,必蒙受巨害。太虛大師於上海一二八戰爭之際,發表「因遼滬事件為中日策安危」一文,呼籲日本國民和日本軍閥,遵照 孫中山先生遺策——大亞洲主義——停止侵略中國。否則,「不歸美,即歸俄,恐中日非復東亞之主人矣」,不幸而言中。
這些先知先覺的言論,實值得中日兩國人民深思記取!
在此,我們又不能不沉痛指出:亞洲人民所以受到最慘最深的戰禍,亞洲文明所以受到最酷最烈的摧殘,主要的原因,即在於亞洲各國未能遵照大亞洲主義,及王道文化互相聯合,反而在重重矛盾中,授一切邪惡霸道力量以可乘之機。即以目前事實而論,如果沒有中日兩國兄弟鬩牆的戰爭,又何至於坐令蘇俄帝國共黨洪流在亞洲氾濫。今天中日及全體亞洲人民,必須痛定思痛,必須記取這一段歷史的教訓,不因私慾而拋開公理,進而本諸儒家治亂持危,興廢繼絕,和佛教捨身救護一切眾生的精神,基於互助互利,平等合作的立場,展望亞洲未來前途的遠景,必要遵照總統 蔣公的昭示,共同消滅亞洲的禍源,開拓二十世紀亞洲的和平民主時代!
拙著「中印佛教交通史」出版以來,承蒙不少讀者和專家們寵賜青睬,謬加稱許,或予指正,建議寫「中日佛教交通史」,這些出乎意外的鼓勵,盛情可感!
作者淺學,禪定之餘,為此課題,朝夕於斯,歷經數載。詮次史料,不敢自矜有纖毫創獲,然治史向取謹嚴態度,有時為一人來往之細枝末節,甚至一言一語之微,欲求真實,雖遍查諸多傳記,總覺不足徵信。為求證唐宋東渡高僧的遺跡,乃於一九六九年秋間,特至鎌倉、奈良、京都一帶訪問,並參觀正倉院所保存隋唐時代中國文化的遺物。在東京又購得每日新聞社出版的「國寶」等名著,就中有關我國隋唐文物、書法、繪畫、工藝等資料,均屬原色製印,極具歷史文化意義,尤以宋代高僧墨跡,若蘭溪道隆、無學祖元、圜悟克勤、大慧宗杲、密庵咸傑、無準師範、虛堂智愚,以及宋版史記、漢書等,在國內幾不可見,竟在日本獲得,實出意外。然為了印證歷史的事實,本書內特附揷圖百餘幅。每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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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社出版「國寶」的目的,我想無非欲使日本國民從歷史文化遺產上,重新認識東方文化的精神,不要再作「霸道」的鷹犬!
大陸赤化以後,我國有識之士,深知「五四運動」後,一般人標新立異,盲目仿傚「西化」,甚至打倒孔家店,推翻固有文化的錯誤。共匪「文化大革命」後,中國文化,又遭受空前的摧殘,我們總統蔣公特倡導「中華文化復興運動」,風行全國。復興中華文化,亦即是發揚王道精神。中日兩國在意向上,顯然步趨一致。一個欲捨棄「霸道」政策,一個欲摒棄「西化」主義,都有回復到東方文化為王道干城,安定亞洲的決心。兩國人民果能依據王道精神,為人類世界前途打算,攜手合作,互忍互讓,舍小異成大同,共同團結,豈僅兩國人民的福音?
日本國民雖有為王道文化干城的願望,但由於西方文化深入內裏,「嬉皮」風氣流行,青年男女,奇裝異服,遊行不威,反抗政府,甘願做國際共黨的應聲蟲,大和民族傳統的美德,忠君愛國的精神,蕩然不存。常此以往,實非日本之福!日本執政當局,對亞洲當前的問題,倘沒有安定東亞,維護亞洲和平的決心和改弦易轍的雅量,仍以隔岸觀火的態度,置身其外,聽其發展,則將來不貽害於世界,亦將為害於自身。
在此我要提醒我國留日青年僧伽,日本佛教學者於佛學卓越的成就,是不可忽視而值得贊揚的;日本佛教學者治學精神和方法,是不可輕視而值得學習的。但是佛教學術化、藝術化的成就,畢竟不能代表佛教真正生命;佛教的生命,乃寄託在修證,聖真相續。因之,我們要認清學佛的目的,不是在傳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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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學知識和藝術的技巧,貴在「向內心熏修印證,一朝證徹心源,則剖一微塵出大千經卷,一切佛法皆湛心源,應機施教,流行無盡,一切名句文字皆飛空絕跡,猶神龍之變化無方」(太虛大師語)。由此應知,佛教雖富有學術思想,但仍以修證為本,發揚人性,實現人生本有的生命意義和價值,佛說自他兩利、無我大悲,實為指導人類互相合作的最高理想。因此,我切盼青年佛子,不可僅僅想步日本佛教學者的後塵,只做一個竄繞紙堆的佛教學者;必要更進一步,向內心熏修印證,做一個頂天立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菩薩,拯救眾生!
今日日本社會有此現象,佛教學者要負起絕大的責任。要知,人類的社會,不僅需要博淵的佛教學者,啟發人類智慧,更要有崇高道德,潛移默化,捨身救人的大菩薩胸襟,融和各個不同民族,各個不同觀念和思想,始可安定社會。明治以來,日本佛教學者傾向於西化,把佛學當哲學,視佛像為藝術;對佛像既沒有燒香獻花的敬禮,更沒有力行修證的信心,步步走上學術化,藝術化。因之,今日於日本佛教界,要求十百精通梵藏文的學者不難,要求一依教力行求證印心者,却踏破草鞋無覓處。以致日本佛教僧侶,公開娶妻葷食,形同俗化,薄於道德的觀念,忽視佛教真、善、美的價值!
我國雖非佛教的發源地,卻是大乘佛教的集成者。我國大小乘顯密一切的經論,均屬歷代高僧大德,譯自梵文,以及深入經藏研究,所撰述的經論註釋。如以文獻而論,實為今日亞洲大乘佛教的唯一中心。我們固不可作自我陶醉的想法,但亦不可妄自菲薄,作自卑感。佛教在我國,自有它的傳統和特質。它的特質,即在融和東方文化的精粹,發揚大乘佛教的精神。換句話說:我們自有我們的傳統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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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認清自己的立場,肯定觀念,發揮固有的家珍,不必做人家的尾巴。今日佛子最大的缺點,就是缺乏中心思想,不是盲目仿傚人家,就是捨本逐末,誤入歧途。要以歷史而論,中日各有一番歷史,日本佛教全由中國傳去的,一千年八百年五百年三百年以前的歷史,日本佛教不足與中國相比,中國佛教比不上日本的,只是近百年六十年來的事,其主要的原因,乃「國事多故」,但歷史並不以此為止。一般國人不懂中國佛教史猶可,而身為中國佛教徒,不懂中國佛教史,甚至去日本學中國佛教史,那真是可恥可嘆。日本佛教在今天,在歷史考據方面,雖勝過我們,但在闡揚義理方面,我們實比他們強得多。我們不能因為近代日本在歷史考據方面勝過我們,遂連我們自己所長的義理方面也不自信。丟去自己所長,而去學人家短處,那實是今日佛子最大的錯誤。
作者於歷史不敢自居專家,不過對此有一種特別喜愛。鑒於佛教歷史文獻中諸多珍貴的資料,猶待吾人來整理發揚,始不揣謭陋予以探究。例如我國歷代高僧出國訪問,非惟專事宣傳佛法,亦復兼作文化大使,傳播文化,增進國際間情感與友誼,中印文化得以溝通,全賴佛教高僧為媒介。中日文化交流,雖非始於佛教,但佛教卻為兩國文化溝通之主流。國人對東渡高僧傳播中國文化的史蹟,大多數不甚明瞭。而明治以前千三百餘年兩國文化交流,佛教僧侶實居主導地位,此乃無可置疑之事實!
「中日佛教交通史」雖經草就,然因身邊資料不足,粗疏錯誤之處,在所難免,只在拋磚引玉,藉以喚起國人對兩國佛教文化悠久的關係,重新認識。在此東亞大局,正值撥亂返治,否極泰來之今日,任重道遠。謹盡國民一份子之綿力,期能有助於促進兩國更多合作,同心協力,開拓亞洲的和平民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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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復興東方文化,安定亞洲,恢復兩國東亞主人之地位。「中日佛教交通史」,即本此目的而作。
本書承張曉峯先生列入「中華大典」,及蔡運辰(念生)老居士賜序,褚柏思先生校定。劉雍熙先生購贈資料,及提供意見,林江濤、方寧書兩居士,數月奔走,一字一校,煞費辛勞,謹於出版之際,表示誠摯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