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唐人歸化和印度人、西域人之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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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唐人歸化與西域人之東渡

日本中古時期文化之形成,典章制度之樹立,溯本窮源,則全受中國、印度、朝鮮等物質文明與精神文化之薰導。就中以佛教道德對日本之功用貢獻為最大。栗山周一氏云:「中國誠可稱之為日本文化之母」(註一)。木宮泰彥亦云:「日本中古之制度咸認為多係我國(指日本)所獨創,然一檢閱唐使,則發現多所模仿唐制」(註二)。誠哉斯言,中國文化之影響於日本如此深厚,固多由日本遣唐使及留學生、學問僧吸取移植種其因,但赴日歸化之唐僧對中國文化移植日本,其功績亦不可忽視也。

在遣唐時代,每次日本遣唐使節回國之際,多有中國人搭船赴日,其中除商人外,尚有僧侶及唐廷所派之遣日使節人員,唐廷派往日本報聘之使節,於使命完成後,都返回唐朝。其中亦有於歸國途中遇風折返日本失去回國機會,無法返回唐朝而留居日本,終於歸化日本者。據日本史記載則有沈惟岳、袁晉卿、張道光、盧如津、李元環、陳懷玉、徐公卿、皇甫東朝、皇甫昇女、晏子欽、朱玖、孟惠之、吾稅兒、王維倩、王希逸(以上見於續日本紀)、李法琬、清川忌寸、斯麻呂、榮山忌寸千島,榮山忌寸諸依、清根忌寸松山(以上見於日本後紀)。這些歸化唐人,日廷各各賜給日本姓名,敘位任官,對於唐代文化移植日本盡力最大。就中袁晉卿,乃隨第十一次遣唐使赴日,敘從五位上,年未弱冠,因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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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悉文選爾雅以及音律有特殊造詣,故經勅任為大學之音博士,日後歷任玄蕃頭、大學頭、安房守、雅樂員外助兼花苑司,多數要職(註三);於寶龜九年(七七九)賜姓清村宿禰。皇甫東朝及皇甫昇女兩人,原為唐代樂工,賜姓榮山忌寸,亦精於音樂,並奏唐樂於舍利會。敘從五位下,被任為雅樂員外兼花苑司(註四)。唐樂傳於日本,及對日本唐樂之發展,都有很大的貢獻。其餘晏子欽、朱玖、王維倩及徐公卿等,則均賜姓榮山忌寸,孟惠芝及張道光賜姓嵩山忌寸,吾稅兒賜姓永國忌寸,盧如津賜姓清川忌寸,王希逸等賜姓江田忌寸。這些唐人歸化後,各依其技能技藝,仕於日廷,對於中國技術文化之傳播大有功焉。

奈良時期的文化,不僅為唐代文化,並有印度及西域文化的成分在內。因為唐代領土極廣,東自高麗,西及波斯,東西交通頻繁,外國使節、商人、學者等都會集於唐都長安。而唐朝實行開放政策,雖屬外國異邦人士,亦多盡量任用。當時日本留學生阿部仲麻呂、藤原清源,即為唐朝重用,官至祕書鑑。印度人、西域人、波斯人、大食等國人,唐朝任用亦多。故唐代民主政策,雖今之民主國家,猶多不及之。當然,不僅唐朝僧侶多留學印度、西域;而西域、印度僧侶,亦多來唐從事布教譯經工作。因此,唐代文化,並非純粹的中國文化,乃融和四方八面來朝貢之異國文化,尤其為印度系、伊朗系文化交集,最為顯著。而日本遣唐使之留學生及學問僧,在直接間接方面所受之影響,此於奈良時代,印度、波斯、西域等文化經唐朝東傳於日本,而直接影響於日本文化者,其例頗多。

例如鑑真之弟子如寶,後世傳為唐人,或曰朝鮮人,但據唐大和上東征傳,則為「胡國人安如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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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西域人,因為唐朝對於胡人(Bokhara),安國出身者,賜姓安,因此,如寶實為安國人,他於唐招提寺建立最為出力,後任少僧都。又為桓武天皇以下皇妃、公卿等戒師。唐招提寺講堂丈六彌勒像,及金堂左協侍丈六藥師像,傳說為其傑作。另有軍法力為崑崙人,善聰為鑑真隨從之一,係謄波國人,即占城國人。

還有婆羅門僧菩提(所謂婆羅僧正)原係印度僧,曾在我國五臺山修行多年,於奈良朝中期的佛教史上與道璿佔有極重要的地位。天平八年(七三六),他隨唐僧道璿同隨遣唐副使中臣名代舶東渡,波斯人李密翁,一名李密醫,但其事蹟不明,依其名推之,則為精於醫術之人也。

至於婆羅門僧菩提,據神護景雲撰述南天竺婆羅門僧正碑記,是天平五年隨唐使入唐,同八年渡日之印度僧,經西域由陸路至中國,天平勝寶八年六月廿一日光明皇后御製東大寺獻物帳。

「先帝陛下,德合乾坤,明並日月,崇三寶而遏惡,統四攝而揚休,聲籠天竺,菩提僧正涉流沙而達到,化及振旦,鑑真和上凌滄海而遙來」。

他來中國之目的,是要到五臺山朝拜文殊菩薩。五臺山為唐代文殊菩薩示現的聖地,是唐代佛教界最崇敬的靈場。高宗時北印度佛陀波利携尊勝陀羅尼入五臺山,遠傳至西域、印度等國。因受日本遣唐使及學僧勸請,東渡弘化。南天竺婆羅門僧正碑,為日本遣唐大使多治比廣成及學問僧理鏡所邀請。當時日本佛教正當興隆時期,乃託遣唐使及學問僧,邀請有學德的異國僧渡日,傳播佛法。據大安寺菩提傳記,他於赴五臺山途中,遇一老翁說:今文殊菩薩為利益眾生,託生日本,為遂其本懷東渡日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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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往生記謂他於難波津上陸時,行基手執迎接,並歌唱云:

「迦毗羅惠邇等、毛邇知岐里之加比阿利天文殊乃美賀課阿比美都留加奈」。

他所詠的和歌,人人所聞,但非人人所能解。行基為文殊化身,亦為眾所周知。他為巡禮五臺山來中國,根據這一事實,所作傳說,顯係後世偽作。菩提奉勅住大安寺,天平勝寶二年(七五○)任僧正,同四年為東大寺盧舍那佛開眼供養的導師,天平寶字四年(七六○)五十七歲示寂。

隨同菩提渡日,則有林邑僧佛徹。佛徹依大安寺菩提傳來記則為佛哲,扶桑略記為佛誓,佛徹、佛哲字音相同,由於佛哲、佛誓字形相似,故有此誤傳。

僧菩提和佛徹,對於日本文化影響所及,約有三點:

第一、菩提為奈良朝華嚴宗興隆關係人之一。南天竺婆羅門僧正碑云:「僧正諷誦華嚴經以為心要」。華嚴宗興隆時,奈良期佛教之偉業,即為東大寺盧舍那佛造立,天平勝寶四年四月舉行開眼供養時,推菩提為開眼導師,他不但為朝野上下一致所恭敬的異國僧,而於華嚴宗深有密切關係者。

第二、菩提、佛徹二人,同於日本傳授梵語,菩提最善梵咒(註五),就其學梵語者不少,他輸入品,即有多羅葉梵音百枚(註六)。佛徹所携入多為密部,其所作悉曇章一章,永傳於世,則於日本悉曇學大有幫助(註七)。平安朝以後,空海、圓仁、圓珍等輸入之梵字,梵漢兩字的陀羅尼,真言儀軌讚之數,甚多。圓仁不但於揚州宗叡就學悉曇(註八),並於長安南天竺寶月就學,圓珍於福州開元寺從中天竺般怛羅學悉曇(註九),因此,日本悉曇學大興,並促進日本音韻學發達。這是奈良朝菩提、佛徹所培養的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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礎。

第三、佛徹傳林邑樂於日本,據大安寺菩提傳來記云:

『天平十年癸未,始鑄造東大寺大佛像,勝寶四年壬辰七月九日開眼大會,即仰講大寺,令奏漢樂矣。彼佛哲口口少少師於彼瞻波國。習得菩薩部拔頭樂儛歌,令傳習,爰思惟其儛之處忘,夫行道之笛也,而此寺大長兄人為姓權笛獻吹出其曲,侍僧忽然悅預令習件樂矣,即於東大寺奉獻開眼大會,爾時聖帝並皇太后行幸會場,爰來集貴賤共致奇異,無不歎息,陛下致希有之念,發隨喜之慮,便被宣旨稱,此音聲者遠浮波遠崖既登,是境響微天漢疑也。神工之所作,聖者之傾感歟?甚相忘大願口不讚嘆哉,但大安寺獨行,餘寺莫行,自爾以降代代帝皇同傳,唐國殊給渤海客,斯樂由迹如此歟。』

由此觀之,林邑樂的菩薩,部侶(倍臚?)拔頭三曲,則為他於本國膽波,即林邑的時學(註十),大安寺所傳習,天平勝寶四年東大寺大佛開眼供養時奉獻,天皇、皇太后極為欣贊,遂成為大安寺特技。

林邑樂、拔頭、菩薩、迦陵頻四曲,前二曲為西域系統,後二曲為後世日本所作,傳為印度僧菩提及林邑僧佛徹所作,不過為附會之說。此樂為大安寺特有技傳,因此該寺假託為菩提等所傳云。

林邑樂為大安寺的特技,至天平寶字七年正月,五位以上及渤海使王新福以下的蕃客,文武百官主典共饗朝堂,並使唐、吐羅、東國、集人等樂,共奏林邑樂。又神護景雲元年二月天皇所幸山階寺(註十一),使奏吳樂及林邑樂。平安天皇大同四年三月改定雅樂寮樂師時,把唐、高麗、百濟、新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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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羅等樂師,同置於林邑樂師。因受唐樂之影響,林邑樂傳入後未有若何變化,把林邑樂之拔頭、倍臚編入於唐樂。

第二節 唐僧東渡與漢音傳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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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化革新以前,日本社會文化發展,正面臨著內在的危機,經濟的發展趨向於內縮和停滯的狀態,政治制度愈演愈受歸化漢人牽制,在智能生活方面也有失去創造性的可能。當時的中國為亞洲第一等的強國。不僅擁有悠遠傳統文化,並從紀元初印度佛教,又陸續傳入中國,復由朝鮮半島零星輸入日本。因之,日本古代文化的形成,典章制度樹立,究其來源,固多受中國、印度、朝鮮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化之洗禮,尤以受中國道德文化為最。木宮泰彥氏云:「日本中古之制度人咸認為係我國(指日本)所獨創,然一檢閱唐史,則發現多所模仿唐制」。栗山周一氏亦云:「中國誠可稱之為日本文化之母」。由此可知日本受中國文化影響之深厚,日本遣唐使及留學生(僧侶),對中國文化移植,固有顯著功績,但赴日歸化之唐僧對中國文化之移植,亦有不可磨滅的功勞。唐代東渡高僧,不但有崇高身教的修養,而對於佛法理解更有深邃的造就。其留予奈良朝以後日本佛教文化影響與貢獻,則為紀元前後由朝鮮半島東渡的秦漢遺族、及大陸經朝鮮半島東渡先民,論其性質,是有其絕對不同處。

唐代中日往來使節,不但日本留學生學問僧前來中國,求學佛法,而我國高僧以悲以天憐人的宏願,東渡傳授佛法真理者,亦復不尠。其中較享盛譽者,則有智宗(唐中宗嗣聖七年七月赴日,持統天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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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西元六九○年)、道明、道榮(約在八世紀初葉至日本)、道璿、(七六三)、鑑真、善意、法進、法義、曇靜、思託、義靜、智道、仁韓、法顯、智成、法顆、靈曜、懷謙、如寶(以上均於七六二年至日本)、慧雲、慧良、慧遠、慧常、慧善、湛奢、義空等二十七人。茲分別敘述於次:

道明 其於養老二年(唐玄宗開元六年,西紀七一八年)赴日,為大和長谷寺開創人,並塑造十一面觀音,其對於日本密教發展史上有重大功勞。因十一面觀音為祕密佛教的象徵。後來平安初年,空海由長安學成回國,雖然繼續光大密教,但事實上密教在奈良時代初期,已因道明宣揚,在日本已有相當基礎與勢力,故道明應為日本密教始祖。

道榮 其東渡確切年代雖不可考,但與道明同時人。其致力於經典轉讀,對於漢音之傳布大有貢獻。在養老四年(唐玄宗開元八年,西紀七二○年),十二月癸卯元正天皇所下詔書中,嚴飭所屬凡佛經之註音,應悉以道榮之讀音為準則,其中有云:

釋典之道,教在甚深,輕經唱禮,先傳恒規,理合遵承,不須輙改。比者,或僧尼自出方法,妄作別音,遂使後生之輩,積習成俗,不肯變正,恐污法門,從是始乎,宜依漢沙門道榮、學問僧勝曉,輕經唱禮,餘音並停之」。

於此可知道榮當時致力於漢音之傳布程度。不唯如此,道榮不但善知音韻,且對祥瑞之學,亦有相當研究。天平元年(唐玄宗開元十九年),奈良附近發現神龜,其背有文成章,無人能解,經道榮解讀,謂係祥瑞之徵。日廷並因此降詔褒揚,自此,日本政府對道榮尊重備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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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璿 道璿原為洛陽大福寺高僧,由日本留學僧榮叡、普照等一再敦請,於天平八年(唐開元二四年,西紀七三六年),率同唐客袁晉卿、皇甫東朝、皇甫昇女,以及留居中國婆羅門僧菩提佛那、林邑僧佛徹(一名佛哲),波斯人李密翁等,隨日遣唐副使中臣名代之船渡日。

道璿為傳華嚴宗於日本最初之人,其戒律精嚴。天平勝寶三年(唐玄宗天寶十年,西紀七五一年),經勅封為律師。道璿初至日本,先駐錫大安寺、西唐院,講解「律藏行事鈔」,實為傳戒宗於日本之先驅。其對華嚴、天台兩宗弘化,亦有極大貢獻。天平十二年,新羅僧審之講誦大華嚴經,實受道璿之啟發與鼓勵,道璿對東大寺盧舍那佛之建立,亦多擘劃之功。至於鑑真等東渡,當詳於次章。

註一:栗山周一著:「日本闕史の研究」八九頁。

註二:木宮泰彥著:日華文化交流史一七○頁。

註三:見續日本紀寶龜九年,十二月庚寅條。

註四:續紀神護三年。

註五:南天竺婆羅門僧正碑。

註六:東大寺要錄卷二所引元興寺小塔院師賢相承記。

註七:真源撰悉曇目錄,本朝高僧傳佛徹傳。

註八:圓仁撰入唐求法巡禮行記。

註九:智證大師傅。

註十:膽波,玄奘西域記三摩咀吒國條:摩訶膽波國,即此云林邑是也。

註十一:續紀神護景雲元年二月戊子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