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嘗謂儒釋之道,皆以利人為主,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蓋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為恕,而以己之所欲,必施於人為仁。與佛教「慈能與樂,悲能拔苦」所不同者,儒以人類為限,佛則遍及於有生之物。然而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又未嘗不推人以及物也。今姑舍濟物而專言濟人,市井斗筲之人,皆知養其父母,育其妻子,而不惟一身之謀,然所濟為至狹也。等而上之,惠及一鄉,澤被一郡,則稍寬矣。又等而上之,使本國皆蒙其利;又等而上之,使他國亦蒙其利。孔子曰:「博施於民而能濟眾,必也聖乎,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是固兼本國與他國言之,乃聖學之正軌,王道之終極。唐虞三代之隆,光被四表,協和萬邦,伊尹視天下匹夫匹婦有不被其澤者,若己推而納之溝中,是其驗也。漢唐以後,聖人不作,雖明哲之主,豪傑之士,不過開拓土宇,宣播聲威,其宏濟之量,止於本國,而於他國人民之生死利害,曾不計及,孟子曰:「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雖功施一世,名在千古,而聖人之道,幾乎息矣。顧於斯時佛教漸入中國,南來諸師,盡跋涉之勞,冒風濤之險,以傳教法,試問何為而然?謂將拓其土宇耶?謂將播其聲威耶?為將使我民眾,受其主宰荼毒耶?而皆非也。不過以彼所知之理,願我共知,以彼所行之道,願我共行,然則不謂之有合於立人達人之旨,吾不信也。逮佛教在我國發揚光大,蔚為文化重鎮,我國東渡諸師,又以印度之所以傳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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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者,轉而傳諸日本,不謂之有合於立人達人之旨,吾不信也。當印度諸師之入中國也,有中國諸師入印求法,為之羽翼。逮中國諸師之入日本也,亦有日本諸師入華求法,為之羽翼。是皆針芥相投,水乳交融。不謂之有合於立人達人之旨,吾不信也。以三國之遞相授受,遂使東方文化,特煥異彩。世人徒知彼所傳布,止於佛教,不知佛教之傳布,實屬文化之融合,使群眾之思想,社會之組織,事事物物之建立,莫不受其影響,蓋非好學深思,文理密察之士,不足以語此也。
東初法師學貫儒釋,曩者曾著「中印佛教交通史」,述印度文化之傳入中國,尋源竟委,綱舉目張,考察詳明,判斷公允,余既得而讀之矣。今又著「中日佛教交通史」,述中國文化之傳入日本,體例如前,精審不減;余又得讀其初稿,洵與前書華岳並峙,不惟研究佛教者所宜讀,亦研究東方文化者所宜讀也。
晚近以來,我國人內狃於儒家門戶之見,外震於列強殖民地主義之興盛,語及國外發展,惟急功近利是務。所推重者,如博望定遠諸子,下至鄭和之航海,亦編入教科書中,以為示範。今試問博望定遠之所建樹,果有造於西域之民乎?至於鄭和,特欲訪察建文,遂成祖篡逆之私,所至諸國,施以覊縻,於諸國又何益乎?今讀此二書,而後知聖人所謂立人達人者,在此而不在彼。求之現代,惟我國派遣農耕隊,赴南洋指導種植,為振古未聞之義舉,深合此旨。而古代則惟梵僧之來華與華僧之入日,皆可當之無疑。諸師純由自動,非經派遣,卓越尤不可及,所傳本為佛教,而使東方文化達於燦爛光輝之境域。佛教之有益於世,更於此獲得證明。此二書既為之條分縷析,列舉無遺,閱者可不深長思乎?二書皆編入中華大典,吾以為宜列為大學參考用書,並擇要編入中小學課本,使國民知先民之成就,雖方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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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尚有如斯之偉大也。展讀既竟,因書數語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