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奈良佛寺與唐寺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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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唐代大雲寺與國分寺

中古時期,日本寺院的建築,無論是形式、或制度,無不模倣唐式。例如天平寶字三年東大寺普照奏請(註一)畿內七道諸國之驛路兩側,普植果樹,既可供夏季旅客憇蔭納涼,並得摘其果實充飢。由於唐代道路兩側,都植柳木掩道,周密成行,其中有不少果樹,因此,日本倣傚唐制植木果樹。舊唐書玄宗本紀開元二十八條:「春正月兩京路及城中苑內植種果樹」。開元二十八年(日本天平十二年),恰為普照入唐留學歸來(普照天平五年入唐,天平勝寶五年歸國),普照在唐所見,因此,歸國奏請移植;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其餘如奈良朝佛教,國分寺之建立,亦為模倣唐朝大雲寺、龍興寺之制度,青木昆陽於「草廬雜談」及辻善之助博士之「國分寺考」(日本佛教史之研究所收),均曾論及此事。

我國每州建立寺塔,其始於隋文帝仁壽元年(六○一),雍州以下三十州各建塔寺;翌年(二)更勒令五十一州:同四年,三十州所建之塔,各分置舍利。廣弘明集、集神州三寶感通錄、續高僧傳等,都有記錄。廣弘明集第十九所收「隋高祖立舍利塔詔」云:

門下仰惟,正覺大慈大悲,救護群生,津梁庶品,朕歸三寶,重興聖教,思與四海之內,一切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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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發菩提,供修福業,使當今見在,爰及來世,永作善因,同登妙果。宜請沙門三十人,諳解法相,兼堪宣導者,各將侍者二人,並散官各一人,薰陸香一百二十斤,馬五疋,分道送舍利,前往諸州起塔。其未注寺者,就有山水,寺所起塔,依前山,舊無山者,於當州內清靜寺處,建立其塔,所司造樣,送往當州,僧多者三百六十人,其次二百四十人,其次一百二十人,若僧少者,盡見僧,為朕、皇后、太子廣、諸王子孫等,及內外官人一切民庶,幽顯生靈,各七日行道並懺悔。起行道日打剎莫問,同州異州,任人布施,錢限止十文以下,不得過十文,所施之錢,以供營塔,若少不充役正丁,及用庫物,率士諸州僧尼,普為舍利設齋,限十月十五日午時,同下入石函,總管刺史已下縣尉已上,自非軍機,停常務七日,專檢校行道及打剎等事務,盡誠敬副朕意焉,主者施行,仁壽元年六月十三日,內史令豫章王臣陳宣。

依此詔書發出年代,則仁壽元年六月十三日,而與隋書高祖紀仁壽元年六月乙丑條,「其日頒舍利於諸州」先後一致,當時起塔諸州如次:

1庸州仙遊寺,2岐州鳳泉寺,3涇州大興國寺,4秦州靜念寺,5華州思覺寺,6同州大興國寺,7滿州栖巖寺8并州舊無量壽寺,9定州恆嶽寺,10相州大慈寺,11鄭州定覺寺,12嵩州閒居寺,13毫州開寂寺,14汝州興世寺,15秦州岱嶽寺,16青州勝福寺,17牟州巨神山寺,18隋州智門寺,19襄州大興國寺,20揚州西寺,21蔣州栖霞寺,22吳州大禹寺,23蘇州虎丘山寺,24衡州衡嶽寺,25桂州緣化寺,26番州靈鷲山寺,27交州禪眾寺,28益州法聚寺,29廓州法講寺,30瓜州崇教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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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三十州,以同年十月十日午時,各州同時安置舍利,並舉行盛大供養,(詳於王劭舍利感應記)。仁壽二年復發詔,以正月二十三日,五十一州分送舍利,同年四月八日午時到達,同時安置供養,其儀式如前,那時詔書云:

朕與王公等及一切民庶,宜更加剋勵,興隆三寶,今舍利真形猶有五十,所司可依前式,分送海內,庶三塗六道,俱免蓋纏,禀識含靈,同登妙果,主者施行。

安德王雄百官等慶舍利感應表云:

仁壽二年正月二十三日,復分布五十一州,建立靈塔,令總管刺史以下縣尉以上,廢常務七日,請僧行道教化打剎,施錢十文,一如前式,期用四月八日午時,合國化內,同下舍利,封入石函。

那時分置五十州:則為恆州、瀛州、黎州、觀州、魏州、泰州、袞州、曹州、晉州、𣏌州、徐州、鄧州、安州、趙州、豫州、利州、明州、衡州、毛州、冀州、宋州、懷州、汴州、洛州、幽州、許州、荊州、濟州、楚州,莒州、營州、杭州、潭州、潞州、洪州、德州、鄭州、江州、蘭州、慈州、廣州、陝州等。

由此可知,以上諸州舍利感應,至仁壽四年正月,勅命起塔,四月八日三十州安置舍利供養。故文帝仁壽年間,三次建舍利塔,共有百十一年。據出崎安氏著:「支那中世佛教的展開」,仁壽年間建立舍利塔分布表及其分布圖揭載:

舍利分布,以河南最多,共二十二所,山東十五所,河北十三所,山西九所,湖北八所,陝西、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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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各七所,江蘇、四川各六所,安徽五所,湖南、江西各三所,廣東、浙江各二所,廣西、福建、安南各一所。大致以黃河南岸中原地區最為濃厚,揚子江流域地區次之,華南最少。由此可知當時佛教弘化及興隆情形,尤其前述「隋高祖立舍利塔詔」,其指定起塔各州及著名大寺境內,並注重山水情勢,實為研究隋代佛教文化分布極重要之史料。

要依隋高祖立舍利塔詔,文帝勅諸州起塔,分置舍利,舉行盛大之供養,研究他的動機,因帝皈依三寶,發願興隆佛教,並思與四海之內,一切人民俱發菩提,共修福業,永作善因,同得妙果,斯為大菩薩的願行。而事業費用,全由人民自由意志,布施金錢,並定十文以下,不得超過此數,所施金錢,以供營塔,若少不充役正丁,及用庫物,使全體國民均能獲沾佛教之利益。因此,分送舍利,精選沙門三十人諳解法相,兼堪宣導者,各將侍者二人,並教官各一人,携薰陸香一百二十斤,馬五疋,分道送舍利,前往諸州起塔,及舍利入函供養,多者僧三百六十人,次為二百四十人,再次一百二十人,少則以當州所有現僧,行道懺悔,總管刺史以下縣尉以上地方官,自非軍機,停常務七日,專檢校行道及打剎等事務,盡誠敬副朕意。使中央威令貫徹至全國每一地方,都能有效。因此,使數百年來分裂之中國,由此新佛教的施設,向全國強大統一機運邁進,於此可見當時佛教深得全國人民的信仰。

日本國分寺建立,顯受隋文帝舍利塔建立之影響,日本天平十二年(七四○)六月,每國建七重塔,分置法華經十部,兩者頗為相似,日本以法華經代替舍利,法華經第四法師品第十:

「藥王,在在處處,若說、若讀、若誦、若書、若經卷所住處,皆應起七寶塔,極令高廣嚴飾,不須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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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舍利,所以者何,此中已有如來全身,此塔應以一切華香瓔珞繒蓋伎樂歌頌、供養恭敬尊重讚歎,若有人得見此塔禮拜供養,當知是等皆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基於這種因緣,故建立國分寺。

隋文帝令雍州以下諸州僅建舍利塔,但至唐代,則令每州建立寺院。唐朝興建寺院,先後約有四期:

第一、高宗乾封元年(六六六)云:「天下諸州置觀寺一所」(舊唐書高宗本紀云)。這時觀寺之名稱不明。寺與觀並設,高宗雖崇敬佛教,但同時又認唐室為老子後裔,應以道教為其始祖。

第二、則天武后之天授元年(六九○),勅每州建立寺院,名大雲寺。舊唐書則天武后本紀,有沙門十人偽撰大雲經表上之,盛言神皇受命之事,制頒於天下,令諸州各置大雲寺,總度僧千人。

佛祖歷代通載第二,有如次之記事:

天后臨朝稱制是為則天,明年(天授元年)七月沙門十輩詣闕上大雲經,盛稱則天即宸極,則天大悅,賜十沙門紫方袍銀龜袋,頒經于天下郡國,各建大雲寺,九月則天革唐命,改國號周,自稱聖神皇帝。

大雲經,原名大方等大雲經,或名大方等無想經六卷,北凉曇無讖三藏所譯。其卷六云:

善男子,汝今諦聽,我當說之,以方便故,我湼槃已,七百年後,是南天竺,有一小國,名曰無明,彼國有河,名曰黑闇,南岸有城,名曰熱穀,其城有王,名曰等乘,其王夫人產育一女,名曰增長,其形端嚴,人所愛敬,護持禁戒,精進不惓。其王國土,以生此女,故穀米豐熟,快樂無極,人民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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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無有衰耗,病苦憂惱,恐怖禍難,成就具足一切吉事。鄰比諸王,咸來歸屬,有為之法,無常遷代,其王未免,忽然崩亡。爾時諸臣,即奉此女,以經王嗣,女既承正,威伏天下,閻浮提中,所有國土,悉來承奉,無拒違者。女王自在,摧伏邪見,為欲供養佛舍利故,遍閻浮提,起七寶塔,齋持雜綵,上妙幡蓋,梅檀妙香,周遍供養,見有護法持凈戒者供養恭敬,見有破戒毀正法者,呵責毀辱。令滅無餘,具足修習十波羅密,受持五戒,拯濟貧窮,教導無量一切眾生,說大雲經以調其心,若聞大乘方等經者,恭敬讚歎,年滿二十,受持讀誦書寫解說是大雲經,然後壽盡,是時乃當轉此女身,為眾生故示大神道。為欲供養無量壽佛故,故生彼界。世尊,是女王者,未來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耶?善男子,如是女王,未來之世,過無量刼,當得作佛,號淨寶增長如來。

十沙門殆基於佛說,則謂則天武后之宸極。於是則天后頒布諸州建大雲寺,又纂唐室改國號曰周,自號聖神皇帝。

第三、中宗神龍元年(七○五)二月,令天下諸州建中興寺與中興觀,舊唐書中宗本紀:「諸州置寺觀一所,以中興為名」。這時中宗復位,恢復唐室國號,至神龍三年(七○七)二月,中興寺觀改稱龍興寺觀(註二),自此不得稱中興。

第四、玄宗開元二十六年(七三八),令天下諸郡(玄宗一時將州改為郡),建立開元寺。佛祖統紀卷四十云:「二十六年(開元)勒天下諸郡,立龍興開元二寺」,龍興寺如前述,中宗神龍元年所建立。因此,佛祖統紀雖缺乏正確記事,但此時所建開元寺,確為事實。釋氏稽古略:「開元二十六年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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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州郡,各建一大寺以記年為號,額曰『開元寺』。」宋高僧傳卷十四唐會稽開元寺曇一傳:「二十五年(開元)仗錫東歸,明年詔置開元寺」,高宗或中宗時,不但設寺,同時並設觀,舊唐書玄宗本紀天寶三載條:「勅兩京天下州郡,取官物鑄金銅天尊及佛各一軀,送開元觀,開元寺」。於此可知唐朝寺觀並重。

中宗之龍興寺及玄宗之開元寺,都非新建立寺院,將原有之寺院,將以改稱。就中不少以各州大雲寺改稱,例如鑑真所住揚州龍興寺(註三),就是大雲寺改稱。唐會要卷四十八「天授元年」十月二十九日,兩京及天下諸州各置大雲寺一所,至開元二十六年六月一日,並改為開元寺,斯為顯著事實。亦非固定大雲寺必改為開元寺,就如揚州大雲寺改為龍興寺,可知大雲寺為原有之寺院。總之,龍興、開元二寺為各州代表之寺院,凡國忌行導散齋,及千秋節祝壽等項,均在二寺舉行。又唐代僧官,多為僧錄、僧正(註四),監寺三級。僧錄統天下諸寺,僧正統州諸寺,監寺僅領一寺。凡僧正皆住開元寺,開元寺為州之代表寺院。因此,龍興、開元二寺,未見早於荒廢者,大體在李唐有天下之時均能保存。日本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記承和五年(八三八)十一月二十九條:有「每州有開元寺、龍興寺」。又圓仁自登州赴五臺山途中(註五),指登州開元寺佛殿,所見日本天平寶字三年(七五九)依迎入唐大使高元度等一行發願,所描西方淨土及補陀落淨土壁畫之故國。又宿萊州龍興寺,歎其荒廢,至青州龍興寺,唐州並宿趙州開元寺。

反觀日本國分寺依次第建立,凡經三期完成:第一天平九年三月詔(註六),每國鑄造丈六釋迦佛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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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像並挾持菩薩二尊,當時名稱為國分寺,釋迦佛為國分寺本尊。因此,以此為國分寺建立濫觴。第二天平十二年六月詔,每國寫法華經十部(註七),建七重塔供養,即依前述。法華經第四法師品第十為本,每國建立國分寺。第三天平十三年二月詔(註八),每國置僧尼二寺,僧寺置僧廿人,寺名為金光明四天王護國寺,尼寺置尼十人,寺名為法華滅罪寺。前者依金光明最勝王經,四天王護國品第十二所說:為消除國家災厄疫厲,祈禱四天王加護。後者為滅罪作善,以比丘尼為主,讀誦法華經,於此可知其名稱來源也。

日本國分寺要與唐制比較,其建立的精神,及所依經典,顯均不同。大雲寺依大雲經卷第七云:「南天竺有無明國,名增長王生一王女,容姿端嚴,人所愛敬,護持禁戒,精進不倦,其國五穀豐熟,人民和樂,鄰國諸王皆歸服屬。王歿後,諸臣以王女為繼嗣,女王深信佛法,為供養佛舍利起七寶塔,並為教化人民說大雲經二十年,因之,女未來世成佛,號淨寶增長如來」。則天武后根據佛說,自稱為其王女,纂唐室於皇帝位上,因此,每州建大雲寺,講讀大雲經。龍興寺乃中宗復位,為唐室再興紀念之建築。開元寺,乃玄宗尊信佛教之設立。日本之建立國分寺,其動機為何?那時正多凶年,穀物不實,疫病頻起,然為求全民利益,講讀金光明王,依其功德,以祈四天王加被,國家安寧及萬民幸福。又國分尼寺,為國分寺建立主倡者光明皇后,因此,他希求女性滅罪作善所建立。因為這樣,其建立的精神,及所依經典,大大不同,只有在為國家利益上,及各國所建立樣式,雖模倣唐制,亦非全倣大雲、龍興、開元三寺。因為開元寺之建立,不過早於日本國分寺三年,日本於開元寺建立之前年,天平九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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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國分寺已從事建立。每國造釋迦金銅像,唐朝盛行建寺制度移植日本,已達數十年之久。例如唐朝始用大衍曆,玄宗開元十六年(七二八),但日本採用大衍曆,距唐朝採用僅三十五年,淳仁天皇天平寶字七年(七六三)(註九);又唐朝千秋節即天長節制度,玄宗開元十七年(七二九)(註十)始用,日本距唐四十六年後,光仁天皇寶龜六年(七七五)(註十一)。因此等例推,日本國分寺與其說倣開元寺,不如說模仿大雲寺或龍興寺,較為妥當。

然而,龍興寺的制度何時傳入日本?又為何人傳入,殆為當時入唐學問僧。就中如前述之道慈,殆為最確當之人。道慈為入唐學問僧,他為玄昉前輩,奈良朝初期佛教興隆出力最多。他於大寶二年隨遣唐大使粟田真人入唐(註十二),在長安學三論、法相二宗並密教十八年,養老二年歸國。他入唐前大雲寺既經完成,在唐中恰為各州完成龍興寺之時期,他在唐中以學業優秀聞名(註十三),特選入宮中,宣講仁王、般若兩經,並獲優賞。歸國後次年,即養老三年十一月,與新羅學問僧神叡,同獲朝廷特詔優賞,用彰有德,詔云:

道慈法師(註十四),遠涉蒼波,覈異聞於絕境,遐遊赤縣,研妙機於秘記,參跡象龍,旅莫秦漢,並以戒珠如懷滿月,慧水若瀉滄濱,黨使天下桑門智行如此者,豈不殖善根之福田,渡苦海之寶筏,朕每喜歡不能已也,宜施食封各五十戶,並標揚優賞,用彰有德。

當時被稱為「釋門的優秀,唯道慈法師及神叡法師二人」。可知他在當時是如何被尊敬!他於天平元年補為律師。同年遂遷大安寺,自此至天平十六年十月,以七十餘歲高齡而示寂,由於住大安寺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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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信任與厚待。並獲參加國分寺建立與議,他將唐中所見所聞,提供參考,理所當然。續紀天平九年十月丙寅條:

講金光明最勝王經于大極殿,朝廷之儀一同元旦,請律師道慈為講師,豎藏為讀師,聽眾一百,沙彌一百。

金光明最勝王經與金光明經,為同本異譯。後者稱為舊譯,北凉曇無讖三藏所譯;前者稱為新譯,係唐義淨三藏所譯。於是金光明早傳入日本,從持統天皇八年起(註十五),諸國每年正月,例行讀誦此經。但金光明最勝王經至奈良朝始傳入,聖武天皇神龜二年詔告以此代金光明經。道慈依勅於大極殿宣講此經,因其精通此經,故他將此經傳入。金光明最勝王經,在道慈入唐以前,久視元年(七○○)(註十六),義淨奉則天武后勅,於東都翻譯,最新經典。

總之,道慈是日本流通金光明最勝王經最力之人,同時,他與國分寺建立有重大關係者,國分寺如前述,乃依金光明最勝王經第六四天王護國品第十所說建立。又續紀天平十六年十月辛卯條,道慈所著「愚志」,有如次之記事:

著述愚志一卷,論僧尼之事,其略曰:今察日本素緇,行佛法軌模全異大唐道俗傳,聖教法則,若順經典,能護國土,如違憲章,不利人民,一國佛法萬修善,何用虛設,豈不慎乎!

所謂「愚志」,今已不傳,雖不可能窺見其詳細內容,但如上文所說,顯與國分寺建立,所依據的經典,就為萬民幸福,國土安寧,就不難看出他的願心,於此可作他與國分寺建立關係之旁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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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類聚三代格卷七。

註二:舊唐書中宗本紀神龍三年二月條。

註三:唐大和上東征傳,宋高僧傳卷十四揚州大雲寺鑑真傳。

註四:入唐求法巡禮行記開成四年正月八日條。

註五:入唐求法巡禮行紀開成五年三、四月條。

註六:續紀天平九年三月丁丑條。

註七:續紀天平十二年六月甲戍條。

註八:續紀天平十三年三月所發建立國分寺詔。

註九:舊唐書玄宗本紀開元十六年八月條。

註十:舊唐書玄宗本紀開元十七年八月條。

註十一:續紀寶龜六年九月壬寅條。

註十二:續紀天平十六年十月辛卯條:道慈入唐為大寶元年。

註十三:懷風藻。

註十四:續紀養老三年十一月乙卯朔條。

註十五:書紀持統天皇八年五月癸巳條。

註十六:佛祖統紀卷第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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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洛陽大銅佛與東大寺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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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國分寺之建立,乃模倣唐朝大雲寺及龍興寺建造,已如前述。日本東大寺之盧舍那佛,亦為模倣唐制所造。東大寺要錄第一:

昔阿輸迦大王之起八萬四年塔,未鑄金銅之大佛像,蘇達多長者之造四十九重殿,無施戶邑於紫磨之尊,西域印度均未嘗見聞鑄造大佛。

雖說如此,然在我國唐朝幾次施行鑄造大佛:

第一(註一),洛陽龍門之盧舍那佛大石像。自高宗勅造,則天武后施助脂粉錢二萬貫助成,依黑大理石開鑿龍門巖壁所造佛龕,中央高三十五尺,臺座高達十尺,刻造大石像。自咸享三年(六七二)至上元二年(六七五)前後歷經四年所成。

第二(註二),則天武后於洛陽北邙山白司馬坂所造大銅佛。初依武后所發大願,至久視元年(七○○),並使天下僧尼每日人出一錢以助成之,旋因宰相狄仁傑上疏諫勸,未及實施即停止工事。舊唐書狄仁傑傳云:

「則天又將造大像,用功數百萬,令天下僧尼,每日人出一錢,以助成之,仁傑上疏諫曰:『臣聞為政之本,必先人事,陞下矜群生迷謬溺喪無歸,欲令像教兼行覩相生善,非為塔廟,必欲崇奢,豈令僧尼,皆須檀施,得栰尚捨而況其餘,今之伽藍過宮闕,窮奢極壯,畫繢盡工;寶珠殫於綴飾,瓖材竭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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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奐,工不使鬼,上在役人,物不天來,終須地出。不損百姓,將何以求,生之有時,用之無度,編戶所奉,常若不充,痛切肌膚,不辭箠楚,遊僧一說,矯陳禍福,剪髮解衣,仍慙其少,亦有離間骨肉,事均路人。身自納妻,謂無彼我,皆託佛法,詿誤生人,里陌動有經坊,闤闠亦立精舍,化誘倍急切於官徵。法事所須,嚴於制勅,膏膄美業,倍取其多,水碾莊園,數亦非少,逃丁避罪,併集法門,無名之僧,凡有幾萬,都下檢括,已得數千。且一夫不耕,猶受其弊,浮食者眾,又刼人財。臣每思惟,實所悲痛,往在江表像法盛興,梁武簡文,捨施無限,及其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列剎盈衢,無救危亡之禍,緇衣蔽路,豈有勤王之師。比年已來,風塵屢擾,水旱不節,征役稍繁,家業先空,瘡痍未復,此時興役,力所未堪,伏惟聖朝功德無量,何必要營大像,而以勞費為名,雖歛僧錢,百未支一,導容既廣,不可露居,覆以百層,尚憂未徧,自餘廓廡,不得全無。又云不損國財,不傷百姓,以此事主,可謂盡忠。臣今思惟,兼采眾議,咸以為如來設教,以慈悲為主,下濟群品,應是本心,豈欲勞人以存虛飾。當今有事,邊境未寧,宜寬征鎮之徭,省不急之費,設令雇作皆以利趨,既失田時,自然弃本。今不樹稼,來歲必飢,役在其中,難以取給,況無官助,義無得成。若費官財,又盡人力,一隅有難,將何求之』則天乃罷其役,是歲九月病卒。」

則天本為利益群生,鑄造大銅佛,因狄仁傑上疏諫勸,不得不停止工事,而狄仁傑卻於久視元年(七○○)病卒。佛祖歷代通載第十二記載略同,不過較唐書狄仁傑傳,及資治通鑑則天順聖皇后條記載簡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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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武后對鑄造大佛,雖因狄仁傑疏諫,並未完全停止鑄造,至長安元年(七○一)復令造立大佛。時又有監察御使張廷珪上疏諫。舊唐書張廷珪傳有如次之記載:

長安中累遷監察御史,則天稅天下僧尼,出錢欲於白司馬坂營建大像,廷珪上疏諫曰:「夫佛者以覺知為義,因心而成,不可以諸相見也,經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此真如之果,不外求也,陛下信心歸依,發弘誓願,壯其塔廟,廣其導容,已徧於天下久矣。蓋有住於相而行布施,非最上第一希有之法,何以言之,經云: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及恒沙等身命布施,其福甚多,若人於此經中,受持及四句偈等為人演說,其福勝彼。如佛所言,則陛下以四海之財,殫萬人之力,窮山之木,以為塔,極冶之金,以為像,雖勞則甚矣,費則多矣,而所獲福,不愈於一禪房之匹夫。菩薩作福德,不應貪著,蓋有為之法,不足高也,況此營建事殷土木,或開發盤磚,峻築基階,或塞穴洞,通轉採斫輾壓蟲蟻,動盈巨億,豈佛標坐夏之義,愍蠢動,而不忍害其生哉?又役鬼不可,惟人是營,通計工匠率多貧窶,朝驅暮役,勞筋苦骨,簞食瓢飲,晨炊星飯,饑渴所致,疾疹交集,豈佛標修行之義,愍畜獸而不忍殘其力哉?又營築之資,僧尼是稅,雖乞丐所致,而貧闕猶多,州縣徵輸,星火逼迫,或謀計靡所,或鬻賣以充,怨聲載路和氣未洽,豈佛標隨喜之義?愍愚蒙,而不忍奪其產哉?且邊朔未寧,軍裝日給,天下虛竭,海內勞弊,伏惟陛下,慎之重之,思菩薩之行,為利益一切眾生,應如是布施,則其福德,若南方四維上下虛空不可思量,夫何必勤住相,凋蒼生之業,崇不急之務乎?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西北畜府庫,養人力,臣以釋教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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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則宜救苦厄,滅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幸甚幸甚!」則天從其言,即停所作,仍於長生殿召見,深賞慰之。

佛祖歷代通載卷第十二記載,與此相同,但較唐書張廷珪記載簡略,然其年代不明,當為長安中,佛祖歷代通載為長安元年(七○一)。廷珪疏諫較狄仁傑措詞,更為深刻,引經據典,遂使武后不得不停止工事,亦未放棄鑄造大佛誓願,至長安四年(七○五)三度興工。這時李嶠又上疏諫,舊唐書李嶠傅云:

長安末,則天將建大像於白司馬坂,嶠上疏諫之,其略曰:臣以法王慈悲,菩薩護持,唯擬饒益眾生,非要營修土木。伏願,造像稅非戶口,錢出僧尼,不得州縣祇承,必是不能濟辦,終須科率,豈免勞擾?天下編戶貧弱當眾,亦有傭力客作,以濟糇糧,亦有賣舍貼田以供王役,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貫,若將散施廣濟貧窮,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饑寒之弊,省勞役之勤,順諸佛慈悲之心,霑聖君之亭育之意,人神胥悅,功德無窮,疏奏不納。

由此可知,好事多磨。李嶠雖上疏諫止,這次武后堅定完成誓願,故有「疏奏不納」。故佛祖歷代通載有:「是歲聖像成率百僚禮記」。及中宗神龍初,又推進佛祠營造工程,這時大佛已大致完成。如張廷珪疏曰:「陛下傾四海之財,殫萬人之力,窮山之木,以為塔,極冶之金,以為像」及「此營建事殷土木,或開發盤磚,峻築基階,或塞穴洞,通轉採斫」。李嶠疏謂:「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貫,若將散施,廣濟貧窮,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饑寒之弊,省勞役之勤。」於此可知其造像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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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之大,費用之鉅也。又狄仁傑疏謂,「尊容既廣,不可露居,覆以百層,尚憂未徧,自餘廊廡,不得全無」,因此,而有大佛殿及其他堂廊等之營造計畫,尚未完成即歿,其未完成工事,乃由中宗繼其後,力圖完成,誠如唐書張廷珪傳云:

佛龍(七○五、七○六)初,詔白馬坂復營佛祠,廷珪方奉詔,抵河北道,出其所見營築,勞亟懷不能已,上書切爭且言,自中興之初,下詔書,弛不急,斥少監楊務廉,以示中外,今土木復興,不稱前詔,掘壞伐木,浸害生氣,願罷之,以紓窮乏,帝不省。

由此得知,武后於久視元年所發弘願,至完成共經六年歲月,但傳於今者,僅為石佛非大銅佛。至會昌法難廢佛時,遂將大佛鑄錢,舊唐書武宗紀所記會昌五年廢佛事云:

中書又奏,天下廢寺銅像鐘磬,委鐵使鑄錢,其鐵像委本州鑄為農器,金銀鍮石佛等像銷付度支,衣冠士庶之家,所有金銀銅鐵之像,勅出後限一月納官。

民間所有金錢銅鐵佛像,均由政府沒收,因此,近於洛陽白司馬坂之銅佛,當首遭逢破壞。

至於大銅佛果為盧舍那佛,雖未確定,但在此之先,武后於萬歲元年(六九六)詔法藏(賢首大師),開示華嚴宗旨,次於聖曆二年(六九九)從於闐請得梵本翻成華嚴八十卷。長安元年(七○一)又詔法藏於長生殿,講新譯華嚴經。法藏指殿隅為譬喻(註三),成金師子章,所謂金師子章即成於此時也。武后崇敬法藏,累詔宣講華嚴經。故大佛像,無疑為華嚴教主盧舍那佛。

日本東大寺盧舍那佛鑄造,在龍門大石佛後凡七十年,在白司馬坂大銅佛後凡四十年,因此,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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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大寺大佛,乃模倣白司馬坂大佛成分居多。關野貞博士嘗考證模倣龍門大石佛事(註四),但木宮泰彥氏則認模倣白司坂大銅像。其理由以前者為石佛,後者為銅佛(註五)。故日本東大寺盧舍那佛與洛陽白司馬坂大銅佛的關係,及國分寺與大雲寺、龍興寺之關係,其模倣之性質相同。其鑄造的目的,同為深信盧舍那佛具有無量的功德,因為祈求國家安寧,萬民幸福。

日本東大寺盧舍那佛的造顯,既倣洛陽白司馬坂大銅佛鑄造,但為何人輸入日本,應以當時入唐學問僧為主體,就中當於前述道慈及玄昉為主要,及歸化日本外國之高僧並與盧舍那佛及華嚴經均有深切關係者。日本華嚴經興起,首為僧良辨感靈夢,天平十二年十月恭請新羅僧審祥於大安寺,開始宣講華嚴經。在此以前,天平八年東渡唐僧道璿,携入華嚴章疏,並依華嚴凈行品一一而行,並有與道璿同時東渡之中天竺婆羅僧正菩提,常誦華嚴經,因受此等外來高僧之影響,促起日本華嚴宗興起。同時入唐僧及歸化僧在唐所見白司馬坂大銅佛像之偉觀,因欲模倣唐代高度文化來啟發日本佛教界及智識階級,一方竭力弘揚華嚴經,一方遂於聖武天皇實現偉大盧舍那佛鑄造,天平勝實四年四月舉行盧舍那佛開眼大供養,並請僧正菩提為開光導師,以道璿為咒願師,他們不僅為歸化僧深受朝野上下尊敬,並於盧舍那佛造顯又有密切關係。小野玄妙博士嘗研究盧舍那佛蓮瓣之刻畫(註六),其圖樣如梵網經所說的三千大千世界百億須彌山圖。且東大寺盧舍那佛大像,乃梵網經所說華藏世界蓮華臺上盧舍那佛本身,諸國國分寺本尊丈六釋迦佛,乃擬葉中分身之釋迦,則如後來鑑真東渡於東大寺建立戒壇院相似,故主張東大寺之盧舍那佛,則為梵網經教主,非為華嚴教主也。但木宮泰彥氏,則謂盧舍那佛開眼供養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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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經法師登高座宣講華嚴經,而東大寺每年春季舉行華嚴大會宣講華嚴經,故東大寺大佛當為華嚴盧舍那佛。我想無論為華嚴經之盧舍那佛,或梵網經之盧舍那佛,兩者不僅名稱相等,其思想內容亦頗相似,無爭論的必要。則日本華嚴宗既因道璿携華嚴章疏傳入日本,促起日本華嚴宗興隆。則東大寺大佛鑄造,顯然受其啟發而成。他本來為律僧,因日本入唐僧榮叡、普照二人勸請東渡,為傳戒於日本,天平八年東渡,館大安寺西唐院,講律藏行事抄,是日本弘傳律宗先驅人物。

註一:關野貞博士「西游雜信」(建築雜誌三八四號)。

註二:佛祖歷代通載卷第十二:「白馬坂」及「資治通鑑則天順聖皇后」下:「洛城北邙山有白司馬坂」。

註三:佛祖歷代通載卷第十二。

註四:洛陽龍門盧舍那佛大石像關野貞博士解說(帝國大學新聞)第百十七號所載。

註五:木宮泰彥著:「日華文化交流史」(一八八頁)。

註六:東大寺大佛蓮瓣刻畫見於佛教世界說,東大寺草創考(佛教之美術及歷史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