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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有一句古語:「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民族國際間亦然。中印兩國文化,為東方文化之大宗,數千年來,遠東各國均曾受其影響,此人所共知也。

我寫這本中印佛敎交通史,是有感於近代科學昌明,交通發達,舟車航運,何止一日千里。各國之間接觸頻繁,歲時多故,爭端迭起,于是強陵弱、衆暴寡;假親善之名,行兼併之實,強人以所不欲,利其發生內閧,使其人民不得安居樂業,送死養生,以至舉國騷然大亂不止,然後舉而征之,坐收漁人之利,吞為己有,或使為我附庸,今日滅亡人國者多如此也。

其有勢均力敵,足與抗衡,則戮力同心,陳兵自衛,或聯合弱小以圖共存,甚有犧牲與國,以求苟安,或倡議瓜分,藉圖私利。國際之間,情形詭秘,我虞爾詐,習為故常,真令人浩嘆!

然若看中國與印度國境毗連,長達三千公里,其文化經濟,相互交流,有二千餘年之歷史。兩國間始終和平相處,從未發生武力衝突。此種悠久和平之邦交,即可證明中印兩大民族為世界真正愛好和平之民族。梁任公在他的「印度與中國文化之親屬的關係」一文裡,曾舉出十二種的文化關係和兩種偉大人生觀,對於中國文化之影響很大。這兩種人生觀:一個是得大解脫,得大自在,得大無畏的絕對自由;一個是不妬、不恚、不厭、不憎、不諍、寃親平等,物我一如的絕對愛。十二種文化關係,就是音樂、建築、繪畫、彫刻、戲曲、詩歌和小說、天文、曆法、醫學、字母、著述體裁、敎育方法、團體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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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中印佛敎交通史除在歷史上找出中印兩國間有悠久深厚的文化關係,非任何國家所能比擬外,尤在於我們這一代能夠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發揚東方文化,恢復世界和平」,這是中印兩國有識之士所應毅然負荷的大責重任,而且責無旁貸。因為歷史經驗告訴我們中印兩國間憂患重重的歷史,兩國安危利害關係,從沒有像今日這樣共同一致(消滅共黨邪說),中印兩國文化的復興,國家的安危,與亞洲的命運休戚與共,與世界局勢,更息息相關,也就是中印不僅掌握亞洲的鎖鑰,更關係人類禍福世界安危。是故本書如能為中印交通史盡其開路之責,使學者專家能由此再作更完備之研究,重新揭開中印兩國文化交流的序幕,所至願耳。因為這不僅是兩大民族的合作,而是亞洲歷史的新動向,足為世界人類文化復興發出萬丈光芒!

其次我寫這本書的目的,在效法先民喚起國人對中亞大陸的興趣和重視,因為中俄二國交界最長,新疆對外蒙西藏,足以右提左挈,地位至為重要。 總統曾稱帕米爾高原為將來世界之重心點,新疆為我國前門之廣場,而河西走廊,則為貫通中國東西部之大道。這條幹線也就是我們國父實業計劃中全國最長的鐵路線,起自杭州的東方大港,經南京、洛陽、西京、蘭州,直達新疆廸化,在伊犁附近與俄國鐵路接軌,全長三千英里。如此則歐亞大陸,東起太平洋,西至大西洋,可由鐵路線一以貫之。 總統對於中亞大陸的重視,足見我們建國偉大的理想,蓋欲恢復我漢唐盛時「泱泱大國」之精神,重整祖國之河山,鞏固大陸國防。然國人一提到中亞(西域),便意識到這是一個邊疆外夷之區,那有什麼文化可說,殊不知西域在我國歷史文化上佔極高的地位。所謂西域,可分狹義與廣義兩方面:狹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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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即指新疆境內及帕米爾高原以東地區。廣義的西域,自敦煌以西,地中海以東,印度洋以北,都屬於西域地區。這是中華民族發祥地(塔里木盆地),是北京人的老家,我們許多的文物,都從西域輸入,特別是佛敎。漢唐兩代,我國一直視西域為國防重地,民族的生命線,所以漢武帝要開闢西域,唐太宗要平定西域,都是為了要保衛這個中華民族的聖地。百年來,英、俄、德、法、日之考古學者,不斷於西域(新疆、中亞一帶)考古發掘,它們對西域歷史文化的瞭解,當比國人更多,更清楚!半世紀來,俄國覬覦新疆,英國干擾西藏,日本侵略滿蒙,都想要控制這個資源豐富的亞洲心臟地區——新疆。因此我要特別呼籲國人,對西域(新疆)要提高警覺。要嚴防帝國主義的野心,絕不可忽視西域在我國歷史文化及國防上的價值。

漢唐時代,我國活躍於西域地區最悠久的同胞,莫過於佛敎高僧。從紀元三世紀,至十一世紀終,上下八百年間,我國歷代高僧訪問西域(印度),達一百八十餘人。最盛時期,亘兩世紀,這是世界文化史上極重要的旅行。而訪問印度的高僧,雖基於探求真理的熱枕,然跋山越嶺,橫穿亞洲大陸,周遊佛敎世界,留示吾人冒險犯難為求真理偉大的精神,實千古之楷模。其中以法顯、法勇、宋雲、惠生、玄奘、義淨等最為傑出。這些高僧訪問印度的目的,不僅在尋求梵文的經典及傳播中國文化,並把印度天文、曆法、醫學、因明學、工藝等學傳入中國。因此,隋唐時代印度文化對中國文化影響力極大。法顯之佛國記,玄奘之西域記,義淨之南海寄歸內法傳及大唐求法高僧傳,所記西域及南海各國人種、宗教、文化、語言、政經、地理,不特有助我國國防軍政的研究,並為研究西域歷史文化、地理及南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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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重要的史料。以法顯而論,他於紀元三九九年,西出陽關,經西域轉赴印度;復從錫蘭乘舶,經九十日而至爪哇,停五閱月,至四一四年於青州登陸,留外十五年。因此,他在佛敎史上,不獨為佛敎的高僧,在我國留學史上也是第一人,在世界航海史上更無出其右者;他的海行壯舉,早於哥倫布一○七○年,早於麥哲倫一一○○多年,他對民族有很大的貢獻,對國家有很大的光榮,他是中華民族的偉大航海家!我國佛敎史上有這一位偉大高僧,足以自豪,光耀千古!

隋唐兩代,經由南海往印度的高僧,總達四十餘人,每一高僧旅行都有詳細記錄,不唯有助於南海文化的研究,而對後世海外華僑事業的開展,更具有極大的鼓勵性和啟發性。

玄奘西遊印度十九年,歷百三十餘國,凡所經過的各國,道俗人民,莫不景仰歸從,他於西城爭取藩屬,歸向中華,安定邊疆,其對國家民族之功勞,實不在於漢代之張博望、班定遠二公遠征西城之下;所以唐太宗初召見玄奘時,聽玄奘報告西行經過,脫口而讚歎說:「並張博望之所不得,班定遠無得而載」。因為玄奘西行,未帶一兵一卒,其敎化所被,非憑武力,乃運大乘佛法,即今日所謂文化交流為媒介,使其傾心向化,此為國際間民族相互瞭解,增進情感之不二法門。後來高宗平定西突厥,王玄策招撫印度叛王,中印邦交得以溝通,都得力於玄奘留印十九年所提供的考察藍圖——西域記。所以玄奘不僅為溝通中印文化的導師,更秉承「興廢國」,「繼絕世」,「柔遠人」,及協和萬邦的傳統國策,所以千餘年來東亞各國莫不浸潤在中印兩大文化之中。

近百年來,由於東西考古學者,不斷於新疆及中亞一帶從事探險,先後於新疆境內發掘許多文物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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蹟,以及西域古代語文;若龜茲語、于闐語、覩貨羅語、粟特語等所寫佛典斷片,如一八九○年鮑爾Bouer於庫車附近發現梵文寫經,經英國學者霍寧R.Hoennle考證,斷定係第四世紀乃至第五世紀梵文孔雀王咒經古寫本,此為西域古代語發現最早者。一八九二年法國格林勒E.Grenand於和闐發掘梵文經典,經英國梵文學家瑟刺爾E.S.Enant考訂為鮑爾所發現,雖同為樺皮所寫梵文法句經,但至少為第二世紀寫本,比鮑爾所得更為遠古。一九○○年敦煌藏書被發現後,大批古寫本、卷子、板本、印本流入西歐,幾乎震動了整個西方世界。自此,歐西考古學家,對東方佛敎文化更感興趣,由於他們的努力,利用科學的方法,不斷發掘考古,研究,於此不獨證明了我國佛敎沙門活躍於西域廣大地區,傳播中國文化,導致四方之傾化,民族宗敎不斷的融和與交流。這些偉大的成就,獲得最古之文物史料印證,更可糾正國人以往對西域歷史文化低落的錯誤,使吾人益信從古寺廢墟中發掘的實例,要比舊的文字記錄,給人們印象更加深刻,更有歷史的意義和價值!

於此,我誠懇地希望國人,要多多瞭解西域歷史文化,特別是佛敎文化。因為我國許多博雅學人,儘管他已經功成名就,然由於先入為主的觀念,對西域歷史文化缺乏深切的瞭解,以致對於西域佛敎歷史文化,更少重視。現前許多研究佛學的人,往往只知道理論的發揮,而忽視了歷史的根據,(佛敎許多名詞,若沙門、出家、外道等皆非譯自梵語原文,乃譯自西域地方語文。)這些都是違背現代科學家治學態度與方法。

要知道,歷史是人類文化的起點,而人類文化是累積的,前進的,後來居上。它的黃金時代不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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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而在將來。近來許多有識者,咸認將來必有一日,佛敎將為世界人類文化敎育主要成分。這一個認識,不獨使中國佛敎史上的成就,更為高貴偉大,而對於具有輝煌歷史的中國佛敎徒來說,尤為重要。二千年來,佛敎為東方文化之大宗,就語文論,在中國則有漢、滿、蒙、回、藏五種語文的經典。隣近諸國則有日、韓、越、泰、柬等之經典。古之西域,在印度則有梵丈、巴利文,以及中亞覩貨羅、粟特、龜玆文、于闐文等所寫之佛典,是故佛敎涉及亞洲文化關係最為廣泛,其成就亦最偉大。構成亞洲文化的總體,民族信仰的中心,對決定亞洲的前途,有其絕大的影響力。我更相信不久的將來,不獨中國與印度,以及東南亞所有的佛化民族,為安定亞洲,維護其傳統文化,都會重新密切合作。復興佛敎的時機,即將到臨!佛敎的光芒,將會永恆的照着人類。

由於國內佛學研究的人,很少注意佛敎歷史的研究。中印佛敎交通史,更屬前所未有。所以我寫這本書,在尋求資料方面,頗感費力;中印佛敎交通主要的路線為西域及南海兩方面;故搜集有關西域及南海各國關係的史料,只有中國正史中外國傳,及漢、唐以來歷代西行求法高僧的記錄,以及東來譯經師的傳記,這些傳記的史料,雖極豐富,然必須獲得新的資料來說明。於是我檢閱東西學者從新疆及中亞發掘有關佛敎文物的史蹟,相互參證,不僅使舊的史料,獲得真憑實據的印證,並光飾了西域文化,使其內容更加充實,於世界文化史上的地位,更見崇高,為了說明這一個史實,本書內特附插圖數十幅。同時,歐西的史學家,若沙碗、費瑯、烈維、伯希和等對西域南海史地的考證,使我對西域及南海中許多地名的解釋,獲得有力的根據;這對我來說,確有很大的幫助,亦復是中印交通史上的一道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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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必須說明,著者末學,對這本中印佛敎交通史為一大膽嘗試,愧無高深之研究;唯自識此趨向以來,數年來終日涉獵其間,雖爰本一得之愚,敢將數年來研究心得之累積,發而為文,以供初學者研究參考,並欲藉此喚起中印兩大民族覺醒,重新携手,恢復漢唐時代的友誼,同心協力,復興我們(中印)傳統的文化——佛敎,安定亞洲,拯救世界,再造其在世界文化史上之崇高地位與聲譽!

本書承劉雍熙先生提供了許多資料及寳貴的意見,方寧書、林江濤兩先生細心校對,辛勞累月,盡力殊多。第十四、十五兩章(涉及梵文及巴利文部分),又承張曼濤先生代為校訂。煩勞諸位先生之處,於此一併申謝!同時,本書在內容方面,並未達到著者理想的目的,原稿雖成八十萬言,然經再三更易,裁汰削冗,僅及其半數耳。

莊周有言:「生也有涯,知也無涯,以有涯逐無涯,殆矣!」莊周在二千年以前,就發出求知不易的感慨,因之,本書又屬初稿,史料之不備,考訂之未詳,錯誤與缺點在所難免。希望海內外學者多多指敎,將來再版時,當更力求完備!

國父壹百晉二誕辰東初序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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