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仁者風範的泉兄――煮雲長老  虛閑

煮老圓寂已屆三週年了。

在這三年中,使我不能忘懷的就是要為煮老圓寂而表達我心中難過的懷念。

緬懷民國三十年時,我還是一個幼稚無知的小虛閑。那時我正十四歲。在當時棲霞律學院中是最幼年的學生,第一個叫我小虛閑的就是煮老(那時他名實泉)。其實那時他也不過二十三歲;因為他生得高頭大馬,身形魁梧,無形中在當時一班都是十幾歲的同學中鶴立鷄羣似的自以老大哥的姿態面對我們這班小傢伙。他口懷講故事的特技,所以深得我們愛聽故事的小傢伙的尊敬和愛戴。

棲霞山的田產不豐,而是一個掛單的道場,寺內還創辦了一所律學院。學院的學生以及常住的住眾聯合起來,也有一百多人,光是每月的伙食負擔已使常住捉襟見肘。尤其在抗戰後期的淪陷區,一日三餐麥麩粥,更是吃得每個人金睛火眼。生活雖是這樣清苦,律學院的環境倒是一所理想的讀書之處。有寬敞光亮的講堂,有明朗透風的宿舍。學生最多時候有五十餘人,更值得稱頌的是有一間藏書豐富的圖書館。師資中有擅長於佛教掌故的大本法師,享譽佛教唯識專家的覺民法師……。學院後面就是六朝名勝的舍利塔,再後有名聞中國石窟羣中的千佛嶺。環境之幽靜,風景之優美,敢說是全國佛學院之冠。因此生活雖然清苦得不堪想像,來院就讀的學生,經常來來往往有五六十人之多(可惜就讀的都不長久)。常住清苦,而就讀的學生更是潦倒困苦。就是寄一封所耗一角數分的平信,又要俟上幾個月以後才能發出。實泉兄在眾同學中更是苦上加苦的一名學僧。別的同學或者還有師長或朋友間中接濟,只有實泉兄據說是不願在鄉下趕懺而偷跑出來的學僧,師長不津貼,朋友更是少有。零用錢沒有,衣單也不周全。記得第一年的冬天,在蕭瑟寒冷的冬天,其他同學課餘之暇去玩滾雪球,而他顫抖地綣縮在單薄的棉被中取暖。我一時不忍心,立刻脫下一件棉背心給他穿上。在我幼小的心靈裏尚不知什麼叫同情,老實說是希望他起身把昨晚沒有講完的西遊記,來個下回分解。本來穿在我身上已是寬大的背心,給彪形大漢身材寬壯的實泉兄穿上了,那副狼狽的小丑相,真的叫人忍唆不禁,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就在那年冬季裏(民國卅一年),有一天宏度學長對我說:「有幾個同學要結拜金蘭……。」實泉是老大,我是最小,算是老么。人數共有七個。出乎意料地把我拉進去,居然看中了我,我想這是我們老大哥實泉兄的美意。後來才知道結拜金蘭之好處真是太多了,七個人的感情也拉近了,相互照顧,相互勉勵。那時,我感到最大的好處是七人中有一位名叫寶持的同學,他在庫房當庫頭,每週有一次聚餐,食物的來源,由他供應。所謂食物,也就是由他向農場取來幾斤青菜,或是包心菜,拉雜地煮上一鍋羅漢菜,已經吃得我們每人心開意解,滿懷高興。

就在這樣意和同悅、利和同均的環境下與實泉兄同窗了兩年,卅二年的春天我就去天寧了。

後來在卅八年我在上海,和實泉兄異地重逢,他帶我去靜安寺見大同法師和在法藏寺的智忍同學(結拜中的老二)。在電車行程中,實泉兄告訴我現在南京法藏寺,是老五宏度兄在那裏做住持。他說:「我本來在普院山後寺當知客很好,人緣也不錯;衹是迫於老五叫我去南京協助他,我才離開這麼好的優差去南京天天喝稀粥。」聽他的語氣,看他的表情,內心中對普陀山知客的優差,仍是耿耿於懷,戀戀不捨,而對犧牲小我協助友人的道義隆情亦表露無遺。

自這次晤面後,直到民國六十五年我來台灣,他在鳳山蓮社,我在佛光山,他常於弘法之暇來佛光山。每次駕臨,皆蒙上賓招待。開筵前總是不忘叫我這個小虛閑作陪客。我明白他的美意,要我叨擾沾光;事實上佛光山平時伙食,比起棲霞時,真可說已是上堂大齋了。

泉兄在台灣名震佛教界的,以精進佛七故事法師而馳名。他自謙在佛學院讀書少,因此很少講經,但他辯才無碍,尤以佛七開示中插入動聽感人的故事,寓以深玄的佛理,不失古來譬喻師的善巧方便。待人以誠,奉已精苦。想不到他就以忠厚誠實的仁者風範掀動佛教界專修淨宗萬千信者的心坎。一生雖無大建樹,而精進佛七的精進功行,使每一參加佛七者感應昭彰,如應斯響。最後臨終一念依然在佛七期中往生,可謂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一生以佛七精進聞名,亦以精進佛而往生,其精進奮勇的毅力,至死不渝。圓寂後,燒出二百餘粒大小舍利應是意料中事,徵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有其遠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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