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佛光山退位以後,就到了美國。在洛杉磯西來寺閉關期間,有一件不幸的事情發生――就是在台灣弘法非常有成就的煮雲法師圓寂了。使我不禁為想起幾十年的朋友而傷心。尤其為台灣的佛教,少了一位熱心弘法的法將,內心感到非常的惋惜。
煮法師和我之間,是將近五十年的同學、同戒、同事。從求學到弘法,人雖有國內、國外;有南、北之隔,但是,我們的精神,想法卻是時常在溝通的。現在,煮雲法師圓寂已一年多了,他的門徒弟子想要為他出一本紀念專刊,尤其總編輯張培耕居士一再跟我索稿,現在,我只有以六度波羅蜜來讚歎我們的煮雲法師。
第一、煮雲法師有忍辱波羅蜜――他出生在窮苦的家庭裏,民國十六年出家以後,幾乎全為他的出家剃度祖庭做工、趕經懺,為常住立下不少的貢獻。一直到民國三十年,才准許他去南京棲霞山的戒期受戒。受戒以後,據我所知,他就沒有得到過他的家庭及出家剃度常住或其他人的支援補助。長年累月在無紙墨筆硯,無一文足敷零用的情況之下,在那裏艱苦忍受種種貧困的求學上進。我們一個人忍苦、忍窮是很難的,尤其在我的感受裏,煮法師忍氣的功夫實在叫人非常佩服。提出兩件事來說:第一件――他在棲霞律學院念書的時候,當時律學院有一位當家師提名煮雲法師不要念書,到庫房裏面為人服務,那個時候,大概只有二十五、六歲的煮雲法師就說:「我要學做法師,我要讀書。」當家師聽了哈哈一笑,他說:「像你這種人,還要學做法師,天下的人都可以做法師了。」像這種當面歧視,看不起他,應該是非常難堪的。然而,煮法師不管你如何的看不起他、取笑他,那種求學上進的毅力卻絲毫不受動搖,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求學的機會。第二件――大概在民國三十三年左右,他升學到焦山佛學院,當時的焦山佛學院可以說是全國的最高學府,佛教的最高學府。他經過考試,錄取了,應該可以入學,但是,該學院教務處有一位人士卻不准他進佛學院。原因是:「煮法師年紀雖很輕,但生就一付祖師相,像達摩祖師一樣,鬍子長得很快,需要常常刮鬍子。」所以,就告訴他說:「你不要再讀書了,我給你當職事。」煮法師堅持不肯放棄求學的機會,於是,焦山佛學院的教務主任說:「像你這麼大年紀也要念書,那我也可以進佛學院。」一直不讓他入學院,要叫他離開焦山,煮雲法師於是就發誓說:「你要我離開焦山,我只有去跳江。」(因為焦山佛學院位於長江的中心)由於老師對他有成見,所以,就對他說:「你要跳江,江又沒有蓋子。」在這種羞辱之下,他仍不灰心。雖然沒有跳江,但是,還是不能進學院,只有在焦山做苦工,做香燈、司水,在換取旁聽。煮法師的一生,可以說是在能苦、能窮、能難、能飢、能餓,能忍受種種的侮辱與難堪之中,愈挫愈勇,最後得到他的成功。甚至在日後的弘法里程中,亦曾遭受到許多的傷害、屈辱。總之,他後來的福德因緣,皆是從忍辱中得來的。
第二、煮雲法師有持戒波羅蜜――對於持戒,煮雲法師很熱心的傳授三皈五戒,參加三壇大戒,做尊證,教授阿闍黎、羯磨阿闍黎。甚至於經常為信徒舉行八關齋戒,舉辦各種活動,像精進佛七、念佛會等。一般人持戒,大部份都是從小節上著眼,而煮雲法師的持戒是從積極的上面去做,例如:以五戒來說,不殺生,就要放生。經常可以看到煮法師在各地舉行放生,提倡放生。其次是布施,他經常布施,賑濟窮困。鼓勵家庭和諧,勸導世間人誠實。尤其在煮雲法師的一生中,從來不打妄語,不說謊。對於任何一個人的發財、富貴,得到的利益,都能隨喜讚歎,從來沒有說一句苛責批評的話,我跟他一起到各處參訪弘法,大家對我的重視有時超越他,但是,他對我從來沒有心存不滿或嫉妒,我得到利益,他為我歡喜,沒有一點疑忌的心理。煮法師持戒的嚴謹,在積極上,我們用持戒波羅蜜來讚美他,他把戒律轉化成道德、慈悲,與人為善、為樂,把戒條從日常生活中表現出來。所以,我用持戒波羅密來形容他。
第三、煮雲法師有精進波羅蜜――從我認識他起的五十年中,他一直非常的精進。我和他同在一起做行堂,上山砍柴、擔水、出坡。在棲霞山,每年到了冬天或者過年的時候要擦玻璃,棲霞山寺的玻璃之多,常常要拭半個月、一個月,從早到晚,煮法師是最熱心的一個,而且口無怨言。由於自身的經濟困難,常常除了讀書以外,還要做苦工,連褲子都沒有了,仍然是很發心的工作。遇到放春假,可以自由自在,他都要到其他的地方趕經懺,有時候一個七月,放燄口、拜懺得到的襯錢,據他告訴我,剛好足夠買一條褲子。雖然所受的待遇是如此的微少,但是,他的熱心,對工作的勤勞,卻是非常的精進。甚至於到了台灣以後,多少次的環島佈教,都是非常辛苦。幾十年前的台灣,在各地方生活,有時候連睡覺的牀舖都沒有。記得有一次,我們在中部的民家住宿,因為睡不著覺,妙通、慧地,要我們兩位起來說故事,講佛法。煮法師參加環島佈教,尤其是東部,他去的次數最多,今天東部的佛教能開拓,對於當初所播下的菩提種子,不能說沒有關係。在西部,除了在自己住持的鳳山蓮社、清涼寺打精進佛七外,在其他道場,像清覺寺,瑞芳,弘明寺等,亦主持過精進佛七。甚至於在馬來西亞的極樂寺,吉隆坡等地,主持過很多次的精進佛七。在國內成立了許多社團,像念佛會、歌詠隊、講習會、訓練班、婦女會等,皆由他自己創立起來的。像這種種,如果沒有很大的精進為法辛苦的精神,是不容易做到的。到後來,自己得了高血壓,二十多年來在與病魔掙扎的情況下,仍然能夠精進不懈的著書,像東南亞弘法記、佛門異記等書陸續的出版發行。如果沒有刻苦耐勞的精進精神,是不可能得到後來種種成就的。
第四、煮雲法師有布施波羅蜜――到台灣以後的弘法佈教,由於自己從小習於貧窮,沒有用錢的習慣,因此,對於信徒在金錢上的供養,大部分都拿去布施,甚至於有人利用種種名義向他行騙,但是,他仍然是很歡歡喜喜的。為了建道場,從南港、朴子到龍潭,到其他許多地方,這一次又一次的在金錢及人事上花費不少,依舊不能完成心願,但是,他一點也不埋怨責怪。他這種忠厚,不責怪別人的態度,是他這一生很了不起的美德。每年在各處舉辦的冬令救濟活動,很得信徒熱烈的參與。對於佛教界所辦的事業,他都能盡心盡力隨喜贊助。說到布施,並不光是用錢財去布施,煮雲法師對於別人的央求,有困難找他,皆能滿足對方所求。一心一意為他人歡喜、祝福、讚美、說好話,可以說,整個善心美意的布施,他都做到了。尤其,對於佛法的布施,到處 講經說法,到處隨堂開示,都會滿足信徒所求。觀其一生,他很能奉行布施波羅蜜。
第五、煮雲法師有禪定波羅蜜――他所有的徒眾、信徒,對於他的禪定功行不太了解,而我卻很了解他。當我們同在讀書的時候起,常常在開了大靜以後,別人躺在牀上睡覺了,他仍然在牀上打坐。禪定、打坐,並不一定要刻板的坐著。像他念佛,都是專心一意,務期達到一心不亂的程度。對於拜佛,在主持精進佛七中,要求鼓勵人拜佛,如競賽一樣,一天要幾千拜。對於禪定,都是在生活中參禪,做任何一件事,都是很認真盡心盡力去做。尤其,在台灣體育風氣盛行之際,對於不會打球的他而言,應該是不會去關心它的。然而,碰到棒球比賽勝利了,他總是在電視機前看得很高興。有時候,看他捧著收音機,為了一個球得分了,那種喜悅狀,簡直像兒童一樣,主要是因為打球為國家爭光。所以,我覺得他那種做任何事情都能專心一意,就是禪功、禪定,亦就是禪定波羅蜜。
第六、煮雲法師有般若波羅蜜――煮法師從小並沒有受過多少的教育,後來到了棲霞山南山律學院就讀,正值抗戰期間,經常一個月、兩個月、一個學期,聽不到上課的鐘聲。偶而請人來演講,打了上課鐘,大家都投以好奇的眼光,奔相走告,當時在學部讀書,可以說並沒有一個真正完整的教育。在常住方面,因為生活的艱難,大家去砍柴、挑水,尤其是在儲倉裏的穀子,棲霞山的常住常叫他去賣,好讓常住掙一點錢。煮法師一生的著作、講說,可以說是憑著他的記憶力,看過的書幾乎過目不忘。在大陸的時候,從棲霞山到焦山,到上海圓明講堂,然後再到普陀山閉關閱藏,到台灣以後,亦曾數次閉關,他的般若波羅蜜是從自心所生的自性智慧。當我主編雜誌的時候,他為了替我寫稿,因此更精進的閱藏、找資料。後來,在我的鼓勵之下,著作一本「普陀山傳奇異聞錄」,那本書不但風行台灣,亦風行海外。煮雲法師的一生,對自性智慧所生出的法語、詩偈、開示,是非常有價值的。
煮雲法師圓寂了,我對他有說不盡的哀思,在他舉行荼毗傳供的時候,我在美國寄了一幅輓聯,寫的是
你我同戒同參同學同事同弘佛法人稱同兄弟
相互忍苦忍貧忍誇忍難忍氣吞聲誰知忍會離
弟 星雲 敬輓
以這幅輓聯來表達我跟他的關係因緣,有人要推崇他為淨土宗的祖師,我認為那是不夠的,因為,他實在是一位現代的菩薩。為什麼呢?菩薩必須具備六度滿行,而煮雲法師具足了六波羅蜜,我想他是一位大菩薩,他會乘願再來,繼續弘揚佛法,廣度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