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年春,我與煮雲法師,一同在南京攝山棲霞古寺受戒認識的。我民國二十九年十月到棲霞,目的是進律學院讀書,並不知道第二年春期傳戒。夏曆二月中旬,凡是沙彌,全部搬進新戒堂,讓出律學院做女眾愛道堂,我知道我今年要受戒了。煮雲法師進堂受戒,我對他的印象比較深刻,因為他的身材高,鬍鬚多,出眾入堂,高高在上,目標顯著,真算得上出人頭地。
光陰很快,一個多月緊張的戒期生活圓滿了,我們才有機會交談。當時同受戒的戒兄弟,有好多位志願留下進律學院讀書,煮師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年齡比我們都大,也顯得比較穩重成熟。當時律學院的老同學如弘度、廣慈、虛閑、矩開、今覺、心禪、還度及我等,有的比他小七、八歲,但都相處得非常融洽。他很愛講故事,一有空間,大家圍在一起,聽他開講。一口濃重的鄉音,還帶有幾分老氣口吻,聽起來倍感親切。如七俠五義,已經來臺灣的戒兄弟,在他們的腦海中,可能還留有美好的印象。這對於他來臺灣後,講說佛教故事,搜集佛教故事,編寫佛教故事、感應故事、因果故事,以及傳奇異聞等一類的文字,有著莫大的因果關係與愛好。
我受戒後,在是年的暑假,回剃度常住禮祖,並先到常州清涼寺頂禮剃度恩師果公上人。有家鄉鄰庵道友純如法師者,時在天寗寺任職,代我預為天寗佛學院報名,並囑我禮祖後速回,莫在家鄉多所逗留!家師開示,更是簡單,光陰要緊,讀書要緊,速去速回!禮祖事畢,回程直到棲霞,搬取衣單。算算我在棲霞讀書受戒,還不足一年,也因此與煮師分手了!一直到民國四十年,彼此才在臺灣中壢圓光寺見面,一別整整十年。
煮雲法師民國三十九年到臺灣,隨軍由普陀而來,起初在軍中隨緣弘法,頗著成效,後移住臺中懷德佛堂,開始弘法工作。一心提倡修持淨土法間,宣揚念佛功德。中壢圓光寺同住之廣慈、今覺二師,其間常至懷德堂聚叙,後來煮師動向,似以中南部臺灣為發展對象。臺灣因中央山脈之隔,分成東部西部。西部開發較為發達,交通工業水利,都具基礎規模。東部開發遲緩,人口稀少,交通工具落後,經濟在水平之下。東部旅行,人多視為畏途。因此廣大地區,佛法種子,無人發撒播。煮雲法師除了隨大藏經宣傳團環島一周,又復發心,再度背起簡單行囊,一人東部獨腳行化,因此東部信眾,對他特別熱誠歡迎。親見信徒虔誠信仰的表現,渴仰佛法的殷切,使他在行化的旅程中,所受到的鳳露饑渴辛苦,也就不算什麼的了!我曾看到一篇報導,形容當時蘇花公路的危險與行程的艱難,比有名的蜀道,還要艱險。因而我腦海中,有著深刻而難忘的印象。有一次在台北善導寺,與煮師同桌午餐,席間除了讚揚他東部弘法的功德,也提到了蘇花公路。他說:說來,聽來,看來,有點怕怕!那只是眼怕,耳怕,心怕,自己如果到了那裏,無所謂怕,根本不怕!是的!既然發心弘法,還怕個什麼來哉!
有一年,煮雲法師駐席雲林虎尾鎮虎尾寺,邀我去主持佛七,並勸我到中南部,隨緣做些弘化工作,我到了虎尾寺,表明參加佛七而不主七,原因是主七而不懂他們的佛七家風與規矩,主七不如法,有礙大眾淨修,於人於己,兩皆有損無益。堅決隨眾念佛,勉允隨緣開示。其時林希岳居士住嘉義,他曾在汐止彌勒內院住過,彼此都在慈航老人座下聽經,在此見面,有如他鄉遇故知的親切。又有李正平居士者,為人厚實,學養上乘,正信有宏,非常有緣,雖是初會,一見如故,滿懷歡喜,印象極佳。他們二位,請我在嘉義佛教會弘法三晚。煮師勸我「隨緣弘化」,現在就要我兌現,只得勉為其難!日間林居士安排汽車,陪同參觀各處寺廟道場,觀光當地名勝古蹟。圓滿日會餐,席開三十多桌,主席黃芳來理事長,語多讚揚歡迎,並誠懇希望以嘉義佛教會為中心,展開弘法工作,普利一切眾生等,我回台北之後,一再考慮,自知懶散成習,未能圓滿眾望,有負煮師林、李二位居士,及嘉縣佛會美意。今日走筆至此,記之,以垂永懷。
煮雲法師接任鳳山佛教蓮社住持,弘法有了立足據點,結束了居無定所的掛單生活。又經過了幾年辛苦,蓮社改建完成,在南部台灣佛教徒的心目中,已樹立起念佛的形象。近十多年,更進一步,發明精進佛七,在專修淨業的大道上,樹立了一塊新的里程碑。為了倡道人人念佛,應有設備完善,專修淨業的專門道場。曾在台北市廈門街,創建彌陀精舍,他請我吃飯,我向他表示:此處非龍象吉地。未幾遷址建國南路,我再去看他,他問我如何?我以大廈羣中,土地如金,有礙龍象施展,不具永久念佛道場形象為答。自此之後,開始向山地發展,基隆、八堵、中壢、桃園、關西、龍潭,進行覓地。每處開始,都很理想順利,眼看即可成功,最後是空華水月幻滅!巨額化費,可以不計,一而再的精神打擊,實在很難使人忍受!菩薩不負苦心,台中蓮華山清涼寺的興建,交通、地點、山林、氣候,堪稱吻合理想,終於有了第一次頗具規模的伽藍湧現於世,成就感雖可慰藉心靈與理想的實現。因過分的勞累,精神體力的過量消耗,而有第三次的血壓病倒,住進台中八○三醫院。聖開法師與我同去探病,他興奮的說:「你看!我那裏有病?」硬漢的可愛,全不把病當一回事。我說:「我們錯走門路,原來此處不是醫院,那你在此作甚?」他滿面笑得發紅。「病魔對英雄,一向很少禮讓!」我語含警惕,不知他會也不會?「你發明的無專利權的精進佛七,現在是傳承的良好機會。主七由徒輩擔任,自己作太上皇,主七指導,大眾一樣可以獲得精進佛七的利益。你也可以養病,多多休息。」他不以為然。別後我在報刊上,看到此處他方,主持精進佛七,結果失算了!兒童精進佛七尚未圓滿,即已病倒,接著沒有多久,圓寂了!
煮雲法師從民國四十五年,在北投彌陀關房內,罹患血壓頭痛,重重輕輕,一直未曾轉好。三十多年,生活在病痛之中,他也因此,視病是他身體上的房客,習慣而不在意,病痛對於他的健康、修持、弘法、寫作、主持精進佛七,似已不起阻礙作用。一切法務的安排與進行,也從不以身體病痛為考慮。有病視若無病,痛苦絕不叫苦,這般不為病魔左右的抗病能耐,若無堅固的毅志願力的支持,顯明正確的目標方向的努力,很難不為病痛所擊倒!成年累月,身不脫病,病不離身,能挺得住,能撐得過,使人很難想像,究竟是怎麼過的!他給我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能挺能撐的精神!其實他在弘化事業,寺院建設,文章寫作,解經說法,主持精進佛七,又有那一樣不是硬撐硬挺!但他也親自嚐到了不與人共的,硬撐硬挺的真滋味,若有人言:他恁麼作硬撐便挺?經云:「將此身心奉塵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