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中國文化的道路

自十敎授發表中國本位文化建設宣言以來,國內名流學者都 紛紛加入討論的戰線,你來一篇我來一篇,長長短短千言萬字的 論文,據說現在已經百十多篇了。無疑地成為一個很複雜討論的 問題,其聲浪不讓於過去「五四運動」及「玄科」的戰爭啊!

經了半年間討論的結果是:有的認為中國固有的文化完全是 對的,故主張去復古;有的認為中國固有的文化完全是不對 的,故主張去「全盤西化」;有的認為精神文化為中國文化的特 徵,故主張從中國「此時此地」國民需要方面去吸收人家的長 處;有的主張折衷的;有的主張開發資本主義的文化;還有些零 零碎碎的主張,簡直把我們讀者的頭腦子弄昏了。從這點上我們 纔知道國內的學者,簡直是鬧意氣啊,那里是為的討論一個複雜 的問題呢,像這樣的態度來研究學問,我主張索性沒有反好;有 了,不但不能够獲得最後有方式的具體的結論,反而會擾亂讀者 目前已有的中心的意識。

一 「全盤西化」的文化—錯誤的

主張「全盤西化」的是胡適與陳序經,故他們認為十敎授宣 言中的「中國本位」四字當着「中國固有文化」的講,硬說中國 文化是體,西洋文化是用,故始終不信任中國固有的文化是對 的,認為代表中國固有文化的,就是小脚?這豈不是胡說呢!但 我們也不完全信任中國固有的文化是絕對對的,同時,也不完全 否認絕對是不對的,然我們始終信任中國的文化,到了現在在某 階段上是退化的,不是進化的;文化雖然不能够脫離時代性,但 若澈底講起來,人類的文化無所謂古文化與新文化,以及精神的 文化與物質的文化;有新有舊,有精神有物質,皆不是人類社會 的徹底國民性的文化,澈底的文化是無時代性,不增不減常常時 恒恒時適應國民生活方式的需要。更無所謂「體」與「用」了。

我們知道胡適一流的通弊呢!第一:就是缺乏歷史性的研 究,不能够充分的明暸歷史某階段上文化的本質,同時沒有能够 認清我們現代中國國民思想某階段上缺乏與需要。第二,就是缺 乏知覺性的能力,不能够知道自己是個中國安徽省的人,還是跕 在另一個階段上另一個區域的人,正是不能够洞澈的知道「中國 是中國,不是任何的一個地域」。第三還是帶着唯物史觀的眼鏡 來觀察目前中國國民的生計,充分的表顯着沒有明暸現代國民生 活方式的需要。

二 從需要上「吸收」的文化—錯誤的

「中國本位」的文化,自被胡適輩指着為「中國固有文化」 的講以來,罵他們是在復古是抄襲,故引起十敎授的總答覆:說 是「中國本位」絕對不指着「中國固有文化」而是代表「中國的 需要」,因此,所謂根據「中國本位」當然不是根據固有文化, 而是根據中國的需要了。

十敎授這個答覆文中充分表顯着矛盾的隱性,一方面不肯 完全信任中國固有的文化是對的,一方面又認為精神文明是中國 文化的特徵,不如人家的只是物質方面,故我們現在只要學得人 家的一點物質就够了。但是中國精神文明的特徵有沒有隨着時代 後面走呢?換句話說:我們現在國民有沒有能够將這個固有精神 文明的特徵負在自己肩臂上隨着各人生活的方式去應付環境的需 要呢?這我敢說:在現在中國國民中能够享受這種精神文明的特 徵,恐怕是絕對的少數。同時現在中國國民究竟需要怎樣的一種 物質呢?現代中國國民是那一方面顯出最殊勝的缺乏呢?是汽車 罷,是洋房罷,是舞樂園罷,是姨太所用的香水罷;要是是的 話,那正是取西洋人家長處來補我們的短處,因為這些都是代表 西洋文化的。可是現在中國國民所缺乏不是汽車洋房……而是國 民根本道德中心的文化,洽巧我們所需要的不是人家的長處而也 是人家的短處,這好像一個人纔開口向一個朋友借錢而那個朋友 也跟着說道;「我正要向你借的呢」!但我們也不希望中國極少 數的人有汽車坐,是希望中國隨時隨地誰人都能够有汽車坐,同 時呢,我們要吸收人家造汽車的長處,也必須從人家造汽車長處 精神去吸起,不應專在人家造汽車物質上長處去學啊,學得人家 精神上的長處,才算是眞正學得人家的長處呢。要是專門罵胡 輩「全盤西化」不是,而自己又不能够充分將國民生計所需要的 估量一下,就是糊糊塗塗盲從式的「吸收」人家的長處,也不是 究竟的辦法。故我們要吸收人家的長處,在民族自身需有充分的自 覺力努力地去恢復。老實說,現在中國本位文化,併不要我們來建 設,只要我們能够有充分的自覺力認清自己是個中國人還是個中 國人,認清現行中國國民生活方式上所缺乏的,努力地勇猛地去 將已經為我們建設得好好的文化拿得來用;故我們現在只有恢復 沒有建設,只有提倡沒有創造啊!

說到這里我們知道了,不但「全盤西化」的胡適是錯了,連主 張「中國的需要」吸收也錯了。前者是因為沒有能够認清自己的 立場,後者是因為沒有能够充分的定估需要的是否是人家的長 處,故他們都錯了。

三 建設國民所缺乏的文化

我們認為中國現行社會國民的缺乏,最低的限度有三方面, 故我們也就是從這三方面建設起。

第一、 建設國民道德思想的文化 道德是國民生活方式的 總線索,人民一切生活是否合乎某種方式上的習慣,就是以此為 標準,現在國民就是因為大家沒有這種總線索的關係,故全部生 活路線的方式都淆亂了,不能够充分的走上自己原定的一種方式 的生活上去。故我們太虛大師在怎樣建設現在中國的文化中說:

「察之中國現狀,非無政治也,特政治無國民性之道德以 為綱維,致爭營私人權利耳。非無軍備也,特軍備無國民 性之道德以為綱維,致反成羣盜割據耳。非無敎育也,非 無實業也,特敎育實業無國民性之道德以為綱維,致敎育 適以坑陷青年,實業因之停滯進步耳。故今日雖有敎育救 國,實業救國,練兵救國,興政救國之需要,而尤以有一 種「國民性之道德」精神,貫澈於實業敎育軍警政法之間, 以為之綱格,以為之維制,乃能各循正軌,而漸臻調 協耳。」

克魯泡特金曾經也說過:「俄國革命之所以然失敗的原因, 是在不能够創出一種基礎於自由與正義原理上面的新社會制度, 這大概是因為缺缺乏崇高道德理所致。」由此我們回向現在一般 國民的本身上看看,道德這兩個字久已被他們認為是受了傳統思 想的熏習老學家或是宗敎徒中的老僧常談的話,而政府從來又不 曾有崇高道德理想揭示與民眾,不能使民眾信念集中於一為崇高 道德理想上去,更不知道人生眞正幸福乃由自身在民眾間正共同 幸福與正義的努力中得來的。眼看看現代國民中誰有這種的心 理,故道德這兩個字是與我們國家命脈同生存啊。但我們所期望 於民眾的道德不是在少數的人能够念佛吃素的那種道德,這種是 釋迦牟尼佛所斥的一種消極的道德,故我們甚期望於民眾的,乃在 釋迦牟尼佛所說的種積極道德,積極的道德,一方面不將我的快 樂建設在你的痛苦上面,一方面有深刻的願力犧牲自己的一切 身命與財物全為你袪除痛苦謀利益,這種積極的道德正是我們現 在國民所缺乏的,故當由此建立起。

第二、 建設大我國家思想的文化 在這國難嚴緊到不可解 說的田地,而各團體都是高聲極呼的政府與民眾一致團結起來, 一齊覺悟起來,這種聲浪在我們耳鼓間三四年中沒有一時一刻斷 絕播來。但看看國內一般所謂領袖也哉,可曾團結起來?可曾能 覺悟啊?整日間做漢奸的還是做漢奸,做奸商的還是做奸商,鬧 意氣的還是鬧意氣,貪官的還是貪官:試問這是什麼原因呢?這 就是國民思想缺乏種崇高道德大我國家的思想,有個自私自利的 私我從中作怪,整日的為着小我的權利是圖,沒有個大公無私的 思想能從自我的心理做到無我乃至到大我國家的心理上去。故我 們要建立個盡忠民族的新道德,能犧牲小我而為大我的國家的新 精神來改造目前自私自利的思潮;故這種心理建設比較那種主張 開發資本主義的文化全在物質上建設的重要 還要甚過千百萬倍 啊。這就是釋迦牟尼佛所唱導的無我思想,在全系國民生活上看 不出什麼是我的利益及什麼是你的利益惟有個大巍峩的大我的國 家。故所知道的惟有一個普遍的人類大眾生命是我們民族社會國 家的總體系,故所盡力的也就是為這般墮落生活危機網中的大眾 謀利益的救濟,這就是普遍大我國家的運動。

第三、建設國民生計思想的文化 誰都知道今日中國各方 面都不及人家跑得快!這就是國民生計的力量缺乏;故要設法建 立國民的生計力,就是充實國民的生計力。但我們所說的國民生 計力不是全以資本主義的機器來代表國民生計力,乃是由國民本 體養成充實的生計力,故我們主張農商工業是並重的,最低的限 度有五方面:

  1. 充實國民經濟生計力——充實商業生計力,充實農業生計 力,充實工業生計力

  2. 充實國民知識生計力——發展道德敎育,發展生產敎育, 發展勞作敎育,發展農村敎育

  3. 充實國民軍事生計力——實行徵兵制,一切人民須經過三 年軍事訓練,然後各依各之職業去生計

  4. 充實國民生活生計力——充實藝術生計力,充實生產生計 力,充實軍事生計力

  5. 充實國民道德生計力——充實盡忠報國生計力,充實克己 崇仁生計力,充實自他兩利生計力

以上所舉的五條為我國現行國民最低限度的生計力量的缺乏 ,故我們要建設說中國國民的生計力,須由此建設起。唯各條 未能按例詳叙,太虛大師在海潮音第十六卷第五期及第七期先後 發表的提供談文化建設者幾條佛學及怎樣建設現在中國的文化中 講得很詳細,請參閱吧!



東初,〈建設中國文化的道路〉,《海潮音》,第17卷第2期,1936,頁134-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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